痴情攻,伪装成女人
雪白香氛 • 2023-09-27 10:53:12 • 悠悠小说
海角APP,超千万资源无限看 APP下载
链接会被墙,现在牢记邮箱,发任意文字获最新链接 [email protected]
加入官方群无限畅聊 potato群 电报群(需翻墙)

他绽出一丝笑,身体被穿透的痛苦也掩不去笑容的灿烂。对着眼前的敌人笑着,他低声道:“相信我,杀了我,你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。”

对面的人愕然,突如其来的莫名恐惧窜上心头,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他早欲杀之后快的情敌。他只是笑,笑得甜美,偏偏还带了一丝恶意。

──他,已经为自己报了仇,以最残忍的方式。

1

奉天弘嘉七年,正是盛夏时分,北疆却是气候宜人,决无中原的燥热。

奉天朝国力强盛,四方来朝,战事不起。因此北疆虽紧接拓冀国,却也只是诚王镇守着。有十万朝廷大军在北疆国境,自然是风平浪静。

诚王府在云州,北方便是拓冀,茫茫大漠。云州之南有座函山,山高且险峻,山上绿树成荫花开如霞,甚是美丽。

函山下有条官道,过了官道是桑干河,再前便是云州。这官道也就是中原到云州的必经之路,因此平素人来人往十分热闹。

人群之中,有一主一仆十分引人注目。两人穿戴并不特别,主人深蓝布衣,仆从身着群青,背后束着一个同色的包裹。那主人身量颇高,虽不算魁梧,却也是强健。相貌亦是极俊,路上来往女子都忍不住偷眼瞄他。仆从大概是书童,长得一副机灵样,脸上挂着甜甜的笑,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喜欢。

这条官路本不是十分宽阔,和他二人同方向的人不自觉地靠近这二人,更嫌拥挤。正拥攘间,官道西侧行人忽地一阵大乱,有人高声叫道:“有山贼啊!金错寨的山贼杀下来啦!大家快逃啊!”

众人听得有山贼,当即吓得魂胆俱裂,四散奔逃。这官道狭窄,两面都是环山,众人就算逃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,只是挤作一团互相推搡。惊叫声骂声此起彼伏,不少年轻力壮的又跑又推,将老弱妇孺推到后面,想趁山贼对付老弱之时溜走。

蓝衣男子见这场景,便是一声冷哼。向西侧望去,果见尘土飞扬,近百名山贼手持武器冲了下来。山贼进退之间甚是整齐,照理来说非平地的争斗最容易乱打一气,但这些人似是训练有素,脚步节奏和彼此呼应皆合乎兵法,甚至隐隐藏了阵势变幻。

蓝衣男子看出那些山贼状似乱杀,实际根本未伤一人,只是在混乱中追着几名衣着华丽的男子。当即眉头一锁,低声道:“墨儿,你躲一边去。”

那小书童墨儿听得吩咐,走到路边树下,竟拿出布垫在地上,然后坐下看热闹。

山贼都着锗色衣衫,短打扮显得利落,并不多与他人缠斗,只向着东南方追去。山贼群中部有名男子并不多言,一旦开口,周围山贼便都调整步伐。

那人显然是山贼首领,在一群大汉之中却显得有些矮小和年轻,能看出是名少年。他和其它山贼衣服也不同,一身灰白,短氅紧衫,说不出多俐洛。腰间是一条黑色金丝腰带,微一收紧,便显出纤细的线条来。

少年打扮虽俐洛却普通,衣衫皆是粗布,只腰带看起来有几分华丽。长发前后不齐,前面长不及肩,乱发垂在脸侧,添了些不羁的意味。后发简单束起,倒算整齐。一双眼在乱发遮挡中也显出灵动来,鼻颇秀气,嘴上偏偏留了大片胡须,挡住半边脸──颧骨左近可以看到一条疤痕直没入胡须之中,疤痕看上去极狰狞,想必当初是受了重创。而那胡须,便是为了遮挡伤痕而留的。因此本应是英气少年,现下却只是一张让人不敢看第二眼的脸庞。

蓝衣男子仔细打量那少年,心道这该就是金错寨寨主江错了,却不想生成这番模样。听说这金错寨在山上有田地,向来自给自足,此次下山多半不是打劫,而是另有目的吧?

行人逃命速度比不上这一行贼人追的速度,眼看追上东南那几人,江错一声呼啸,纵身而起,跃到那几人身前。

好轻功!蓝衣男子心下一惊,便微一走神。他身边都是四散的路人,逃命之时谁还注意他人,都挤作一团。一名中年妇人被推着向他这边冲过来,身体几乎撞到男子。

“滚开!”蓝衣男子回过神来时已能闻到妇人身上香气,他一阵厌恶,一掌挥出去。妇人丝毫不懂武功,被他一掌打出去多远,正落到和江错面前。

江错站在那几名华丽男子对面,本是拦住他们,待其它山贼围住这几人的。此刻忽然横着飞出个人来,他愣了下,本能地伸手去扶。

蓝衣男子在妇人飞出去的瞬间起身纵跃,江错扶那妇人时,他已到了江错身前,右手挥出一片刀光,直刺江错!

江错眼前银光闪动,刀锋已到眼前。他反应也快,下盘稳住,上身急速后倾,躲过这刀。一手将妇人推出去,低哑的声音喊道:“老二,看好点子!”

他这话说得已是晚了一步,那几名衣着华贵之人得了这空子,自是连忙逃走。那些山贼再去挡已略微迟了些,何况形势也容不得他们去挡──江错说一句话的功夫,蓝衣男子出了七招,刀刀凌厉,笼住江错及其手下山贼去路。

江错一个旋身,从身边一名山贼手中拿过一杆枪,回身刺向蓝衣男子。男子刀向前递,手像是能伸长一般,刀刃沿着长枪枪杆削上去。江错枪忙向下沈,画了小半个弧,压住男子的刀。

两人僵持不过片刻,男子刀向上挑,江错枪斜向下压。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却是江错手中枪断,枪头带着尺长的断杆飞出老远去。江错脸色微变,直削剑眉挑起:“这位朋友是哪天道上的,为何阻我山寨之事?”

男子冷冷一笑,声音低沈却极为悦耳:“强人剪径,骚扰百姓,是人便可插手,和我什么来历无关。这里是奉天国土,你们光天化日杀人越货,眼里可有王法?”

江错深深看他一眼,右手举起做了个手势,道:“原来是来抱不平的,也罢,算我倒霉。撤!”

一句号令之下,山贼群里射出数十支箭来。男子用刀一一挑开,见山贼已回到山上,却也不追。

墨儿颠颠跑到他身边:“少爷,你没受伤吧?”

男子摇摇头,墨儿得意道:“就凭少爷的功夫,这种小贼十个八个不在话下,他们居然敢在少爷面前打劫,真是活得不耐烦了!”

“别说十个八个,就是两个我也对付不了。”男子皱眉道,“这江错武功并不比我低多少……他到底是什么人,这些山贼也绝非乌合之众,难道……”

向远处看去,那几名华衣男子早逃远了,蓝衣人想问也是无从问起,只好继续行路。经过那名被他打飞出去又被江错推开的妇人时扫了一眼,妇人坐在路边草地上,愣呆呆地没有反应。

他一眼看出妇人身上的伤都是自己所为,那江错显然力道拿捏得不错,并未伤到妇人。他心中冷哼:这般收买人心,其志不小啊!

发生了这种事,行人大多吓破了胆子,知道蓝衣人武功高强,紧赶慢赶也要跟在他身后。终于进了云州城,众人松了口气──云州治安非常好,进了城,就没事了。

蓝衣男子摆脱了这群人,和墨儿径自向城西走去。到城西诚王府外,墨儿上前打门,门子出来:“哪位?”

“云州新任太守林净天,拜见诚王爷。”

北疆向来由诚王治理,这一次朝廷却派了名太守来,其中深意当真是众说纷纭。尤其诚王和当今永彦帝争过皇位,永彦帝登基之后便封诚王为王,镇守北方。北方苦寒,这其实是发配一般的处置。

诚王将北疆治理得井井有条,颇得民心。因此这名太守一来,百姓就纷纷传言是不是皇上对诚王有了猜疑之心,想夺他的权然后除去他。偏生太守来的当天太守府就失火,使太守不得已住在诚王府。虽说太守府失火原因是府宅空置太久,诚王派人整理时不小心引起祝融,但这其中有没有人动手脚,当真是只有天知道。

北疆百姓都提起了心,生怕哪天一个眨眼,头上已变了天。幸好后来听上面说,新来的太守并不怎么处理政务,镇日泡在妓馆里,方才放了心。后来又听说这林太守的爹是莫武侯,明白大概是侯爷给儿子安排官职来着,并不关权力斗争什么事。

有些官员和商人看准这位林太守虽无实权,却有靠山,争相讨好他。林净天名义上虽暂住诚王府,实际每日眠花宿柳,难得才回去王府。他既有这个爱好,别人想和他攀关系就再简单不过。一时间全云州的富家子弟恨不得整日都守着妓院青楼,就等着这位太守大人的大驾光临。而媒婆也几乎踏破了诚王府门坎,皆是来为林净天提亲的。

诚王沈瀚江不胜其扰,通过墨儿跟林净天打了招呼,让他寻一天空闲待在王府,把这些媒婆打发了再出去风流。林净天大概也觉得着实过分,回王府住了两日,对外说太守在王府上处理事务。

这两日林净天竟是全然不得闲,媒婆一个接一个,间中连喝口茶的闲暇都没有。到第二日下午,林净天终于忍不住,吩咐墨儿回绝所有闲杂人等。

“可少爷,那些媒婆再来怎么办?”墨儿笑嘻嘻地只是问,“别忘了我们是客,总不能不让人家进来吧?”

“就说我处理政务,去书房了。”林净天见墨儿一脸幸灾乐祸,瞪了他一眼,“要不是你到处说我未娶,也不会这么多麻烦上门!”

“少爷,我这可是为你好。要是我不说你未娶,哪来这么多想攀上枝头做凤凰的莺莺燕燕呢?少爷你玩也玩不尽兴不是?”墨儿仍是嬉皮笑脸,林净天伸手弹他一个暴栗:“你以为我真的是玩?我是办正事!”

“是是,少爷你是办正事……顺便玩一玩。”墨儿吐舌,“正事也要办,不正的事更要办……”

他见林净天面色不善,乖乖住了口。林净天也不和他斗嘴,转身出了房,向书房走去。

诚王府称不上华贵,甚至可说简朴,然而府上书房却当真只能用宝山二字形容。书房极大极宽敞,竖着排了五座大书架。书架均是中通可以两面放书的,因此这一间屋子藏书便有几千甚至万册。而书房占地似比诚王和诚王妃寝处还大些,草草看去也有五六间房之多。其中两间卧房,剩下若全是这般藏书,那确是极大的数目。

林净天四下看去,心中暗惊,走进书架之间,一排排看去。这么一看之下便更是惊讶,其时印刷之术虽发展迅速,铅印之书也越来越多,但毕竟制版不易,所印还是少数。而这里收集了大多可见的铅印书,而更有不少书是笔写的。其中大多出自同一笔迹,飞扬不羁,书的卷头上也用同样字体提着“其楚”二字。

其楚,沈其楚,沈瀚江独女,其楚郡主。此间大多数书上都有她做的眉批,有时寥寥数语,有时长篇累牍,但均是言词缜密,直击要害。

翻开一本《商君书》,第一页的空白处便提着几行字:醒人而不能醒己,作茧而终于自缚,一切变革终应于自身。由法至德虽是灼见,可惜徒法而无术,商君终非君主。

再转看一边史书类中一本三国志,就手一翻竟是荀彧那段。书的边角处草草勾出一幅人像,束发长衫,本应是潇洒之态,偏偏腰间系了一条极粗的玉带,另一边拴着个小小的人,那人戴着硕大的十二旒,坐在龙椅之上。旁边只写了几字:卿本佳人,奈何忠君。

林净天手下用力,几乎将这本三国志捏碎。放下书,他转到另一侧,见到《汜胜之书》、《四民月令》、《齐民要术》等书,上面皆是记得密密麻麻。这些书主要是讲授农事,因此倒没有太多反驳或点评,只是勾点加注。林净天少时极贫,本非五谷不分之人,但见上面所写竟有大半不懂,心下凛然。

这郡主看这些书,却是为了什么?莫不成……他心念一转,便到另一侧看书籍分类,却见旁边皆是些诗词文章,于是掠过不翻,向另间屋迈去。

众多书中,总算是找到军事一类,然而却非他之前所想。书中加的评注虽有不少是评点胜负优劣,却有更多是在讨论战争起因,甚至研究该如何才能避免战争和死亡。悲天悯人的感情从中表露无疑,甚至隐隐有“若能保家国平安,即使我死了又怎样”的意思透出──当然很多人都有马革裹尸的觉悟,但大多是在慷慨激昂的情况下说出和表现,像她这般平静语调写出,着实少见。

诚王膝下只有这一女,她的态度能决定诚王立场。林净天起初一直以为沈其楚只是名养在深闺不知世事的普通女子,因此并没有考虑到她可能起到的作用。此刻这几间屋子的书却告诉他,他实在是疏漏了重要环节。

看来此后应在诚王府多待些时候,诚王是枚重要的棋,他的位置能影响到奉天内部形势,以及奉天和拓冀的关系。

林净天想到此处,眼稍稍眯起,眼底闪过一丝骇人光芒。

书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,林净天立即敛去冷厉表情,低头读着一本书。脚步声渐渐近了,轻盈的声音,似是女子。

门嘎吱一声开了,推开门的手洁白如玉,手指纤细。环佩叮当,淡鹅黄色的百褶裙从门外探进裙脚,一名女子缓缓迈进书房。

女子上身是鹅黄窄袖罗衫,外罩白色锦纹夹衫,在腰间一收,便是窈窕。红色的丝带缀着青得透明的玉珠,编成繁复的结,系在腰间。发只简单一挽,是未嫁女子式样。脸上淡淡脂粉,一双微上挑的眼明明是妩媚的,偏偏眼内透出清澈。

按说女子见了陌生男子,至少也该惊慌失措,尤其这书房内只有她和林净天二人。然而她只是微微一笑,对林净天点点头,开口问道:“林太守?”

她的声音并不高,与其说清脆不如说低柔,明明是北疆的腔调,偏偏像吴侬软语般。林净天呆呆看着她,知道自己该回答,至少不该这么直直地看着她,如登徒子般。

可就是移不开视线。

林净天炽热的眼光直盯着女子不放,女子似是觉得不自在,微侧过脸去:“是林太守吧?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看书,倒是打扰了。”说完见林净天还是没反应,心中忐忑起来,表面上还是从容,“我听爹提起过太守暂时住在这里,但这些日子一直没见你,也便没多注意……”

“参见郡主。”林净天总算是回过神来,深深一礼,目光却始终未从她身上移开。

这女子显然就是沈其楚。林净天听说她是云州第一美女,如今一见果真不假。

自然,美女林净天是见得多了,比沈其楚美得多的也不是没有。但大多造作味道太重,那种刻意的妩媚和温柔看多了只能道人胃口。少数些特别的,书卷味重的常常失之灵动,铜臭味重的失之洒脱,舞刀弄枪的又常常煞气太重。

沈其楚却是不同,她有重重的书卷气,又自然流露出英气来,明明美艳得惊人,却看不出多少女子特有的妩媚。

看起来好舒服……

妆点也只是淡淡,整间书房只是书的纸味和墨味,没有浓烈香气。沈其楚目光灵动,带着些诧异看着他,决不带任何挑逗或者彰显的味道,在林净天看来,却是诱惑。

心跳得厉害,林净天见到沈其楚微不悦的眼光,也知自己唐突,偏偏无法收回视线。只觉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,便是她露出的些许提防,也和一般女子反应大相径庭。

“打扰太守了,其楚告退。”沈其楚见林净天不说话,开口道,便想回身出去。

“郡主──”林净天连忙叫住她,“我是来这里找些书看,郡主如果不忙的话,可不可以帮我看看?”

沈其楚一愣,略微露出些为难来。林净天以为她顾忌孤男寡女,正想着这女子或许也不过如此,却听她道:“这里的书……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什么人看,所以我在上面胡乱涂画了些东西……”

她垂下头去,长长睫毛颤动着,在眼下投下阴影。林净天想到书上的那些评语,忍不住微微笑起来:“郡主识见实在高明……”

“你已经看了?”沈其楚面上略现几分尴尬,却不是扭捏,“有些书都是很小的时候看的了,那时知道得太少,反而比较狂妄。这书房平素只有我来,因此也没放起来。”

“郡主过谦。我虽只翻过几本,却也可以感觉到郡主的严谨和悲悯。”虽然他并不怎么欣赏这种妇人之仁,“郡主涉猎之广、思考之深,实在令我佩服之至。”

沈其楚不由笑出声来,她这一笑,便是雪霁天晴,有说不出的秀丽洒脱:“不捧下去了。林太守要找什么书?”

林净天本也不是来找书的,幸好他读书甚多,临时想了几本,沈其楚引他去寻。林净天有意跟她多说些话,两人相谈也算甚欢。直到天都暗了丫鬟过来催二人用餐,二人才离开。

走出书房,迎面却是一名英俊男子,见到沈其楚,眼中掠过一丝喜色:“其楚,你果然在书房,我正要去找你呢。”随即看到林净天,眸中颜色变了变,“这位是……”

“这位是林太守,郜公子知道吧?因家父疏忽,害太守府受了祝融,便委屈林太守在这里住几日。”沈其楚道,随即转向林净天,“林太守,这位是家父友人之子,郜鸿渐。”

两人对视一眼,彼此眼底都不甚友善。林净天听郜鸿渐直呼其楚名字,心里便像是堵住一样的闷。他随即把这烦闷压下去,道:“郜这姓氏却也少见,我只知江南有个生意做得极大的郜家。”

“那是家父。”郜鸿渐笑道,“我就是父亲派来云州谈生意的,便借住在诚王爷这里。”

“来云州,那想必是和关外谈生意吧?”林净天道,“郜公子是要将奉天上好的绸缎瓷器卖给拓冀?”

郜鸿渐愣了下,随即笑道:“那些蛮子,又懂什么是好什么不好?真正上好的绫罗,也只其楚这样的清丽才能穿出来。”

他这话既是消了林净天的为难,又恭维了沈其楚,本是不错。却见沈其楚脸一沈,颇带了几分不悦,道:“我在北疆多年,深知民族间的矛盾,泰半因彼此的不理解和轻视而生。拓冀在文化上也许没有中原的博,却也有他们自己的特点。他们也许没有中原人狡诈,却粗犷自在,少耍心机,有什么不好?”

郜鸿渐和林净天见沈其楚脸上愠怒,竟都是呆住了。她生起气来亦是很美,不是一般女子耍性子的娇美,而是带着坚持的毅然。她容貌便是极美,但她那毫不造作的神态才是最美。

林净天只觉心动,他混迹花丛,向来放荡,此刻却只听自己心跳如擂鼓,不敢擅动。

夜深人静,郡主房内,沈其楚一手松松握着书卷,一手支颐,翘腿坐在太师椅中,竟是沉沉睡去。

房外传来脚步声,是属于女子的轻盈。沈其楚突地跳起身,随即端坐在椅子里,双腿合拢,规规矩矩地拿著书看。

“少爷,别装了,是我。”门一开,进来一名小丫鬟,笑嘻嘻道,“王爷说过,只要在府上,即使一个人在也要装样子。你又忘了吧?”

沈其楚瞪了她一眼,又软软趴在椅子上:“月儿!我累得要死,你还拿我开心。”

“累?你下午不是跑去书房,又没出去,怎么会累呢?”月儿奇怪地问,“你不是说你看书永远不会累吗?”

“那个林净天,你知道吧?上次我追拓冀人的时候,就是他半路杀出害我没追上。”沈其楚恨恨道,伸脚踢了下桌子腿,“早知道是他,我就尽力躲着了!他今天一直在看我,我真怕他认出我来。”

“不会吧?要是变成那个样子他还是认得出,那也太厉害了吧?”月儿瞪大眼睛,“少爷你那副山贼打扮,怎么可能被认出?”

“也许我什么地方露出破绽来,他风流成性,来云州这些日子,尽日眠花宿柳,也许是注意到我不像女子吧?”沈其楚蹬着桌脚,半斜着躺在椅中,“他分明是有意试探我,我想离开书房,他竟然不放我走,问来问去说个不停。”

“会吗?我听说那个林什么的花心得不得了,可能是看你貌美……”月儿笑道。

“不可能!”沈其楚打断她的话,“他喜欢的应该是风情万种的妩媚女子吧,我除了这张脸还哪里有女人味,那家伙美女见多了,怎么会看上这样的!何况他对我根本没有什么无礼举动,就是看个不停,肯定是发现了什么问题!”

“那怎么办?”月儿也觉事情严重,皱眉问道。

“他若真的怀疑我,这些日子大概会盯上我,我不出府也就是了。”沈其楚双手一握,沈声道,“多注意些,尽量少跟他打照面……月儿你把我月白色那件衣服找出来,尽量让他看不出我身材……希望他真的是大家说的纨!子弟,不过他武功那么高,书读得又多,怎么看也不傻。”

她──他眼微眯:“若他真发现,那我也没办法了。反正只要我沈错还有口气,就绝不会让他们害到爹!”

“不知靖王到底派他来做什么,若是对爹不利,那也只有最后一条路了……”沈其楚,或者说沈错,叹了口气,面上显出悲凉来。

2

而后,林净天果然很少出去,镇日待在诚王府。他想能多见郡主几面,经常泡在书房内。沈错怕被他看穿,尽全力避开他,但诚王府就那么大,沈错又不是能待住的性子,也会见上几次,谈些话。林净天尽量找话题,沈错尽量找借口逃开。

如是几次,林净天也知道他梦中都会梦到的人,并不怎么想见他。他想多半是自己来云州之后的风流名声传到她耳中,使他有了偏见。

罢了!他此次来北疆是有重任在身,怎可想这些无关之事。女人,还不都是一个样子!

心里虽这么想,脑中却不断回荡那女子的笑容,和他的言语。虽然告诉自己他不过是名大小姐,没什么了不起。但他一字一句一颦一笑紧紧纠缠,入了脑便再也挥不去。

明明百遍提醒自己不要想他,在书房看到他那一刻,胸口却像是炸开般的欢喜。这种欢喜,持续到他看到他身边的郜鸿渐时为止。郜鸿渐只是陪着他看书,并不多话。两人眼神偶有交接,郜鸿渐便会微微笑起来,笑容极为温柔。

在明白自己做什么之前,林净天已到了郜鸿渐面前,与他说起话来。身子正好挡在郜鸿渐与沈错之间,隔开他二人。两名男子互视,敌意摆在脸上。

三人在书房消磨一个下午,基本就是沈错静静看书,两名男子暗中较劲。沈错只在二人动作实在太大时扫他们一眼,其它时候根本不理会他们。他根本不明白这两人间波涛汹涌到底为了什么,只是有些担忧而已。

到了晚饭时间,林净天、郜鸿渐和沈瀚江在外厅用膳,而女眷在内室。

林净天刚吃了几口,忽地脸色剧变,霎时间煞白一片。沈瀚江坐他对面,此刻连忙起身:“林太守,你怎么了?”

林净天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,口一张便是暗红液体逸出,手剧烈抖着,身体软软倒下。沈瀚江一边高声叫老何,一边和郜鸿渐一起架起林净天。

“爹,出了什么事?”两个大男人正将林净天抬到后厅床上时,沈错过来了。他见这一幕脸色微变,奔到床边,手搭上林净天手腕,“林太守怎么了?为什么竟会吐血……”

一搭之下,只觉林净天脉搏跳动极为奇怪,时促时缓。沈错看过不少医书,但毕竟不是大夫,霎时间心头闪过几种脉象,偏偏无法判断。沈瀚江喊来何伯,让他去找大夫,期间林净天又吐了两口血,沈错在一旁手足无措,睫毛垂下来,眼底闪过一丝寒光。

过了半刻锺,大夫方才赶到,又是号脉又是看舌苔,问了几个问题。那大夫是云州最好的医者,此刻却也凝神不语。沈错忽地开口:“是毒?”

大夫一震,才注意到这静静站着的女子:“应该是毒,但老夫愚钝,判断不出是什么毒。”

“我怀疑是无名散。”沈错沈声道,“只有无名散才会这般吐血,林太守午饭时吃的菜里有青豆,若在他筷子上事先下药……”

他这话的意思几乎把事情揽在诚王府上了,毕竟林净天三餐都在王府中,若真是吃饭时中了毒,诚王府上下自然都有嫌疑。

大夫捻着半长胡须,沈吟道:“确实很像无名散的症状,但……无名散毒分五种,解药可不能乱吃……”

“用银针先试出到底是什么器皿沾了毒,毕竟离午时只过了半日,毒虽不能再起作用,但餐具上一定还残留一些痕迹。”沈错双眉锁紧,“然后用水银来试吧……希望还能起作用。”

“确实,此刻这是唯一的方法了。”大夫点头道,“那么麻烦您照看病人,老夫去处理这些事情。你应该知道怎么照顾他吧?”

沈错点头,交代丫鬟小厮去准备湿巾白布和酒,和沈瀚江说了几句,坐在床边看着林净天。东西拿来之后,用白布蘸了酒,敷在他额上。

他皱紧了眉,脑中不停想着,知道此事决不简单。下毒的人是特意冲着林净天来的,毒又下在饭里,林净天若有个万一,诚王府也脱不了干系。

很简单却又有效的计策,若林净天死了,靖王恐怕会借机除去爹吧?到时候拓冀和影门联合起来,就算爹不反,也会被他们抓起来当棋子吧。

沈错想着,手下动作不缓,眼却落在了空茫一点上,黯然眼神一闪而过,眉反而挑起来,有种毅然。

这一折腾便是深夜,筷子上的毒素尚未沈淀,大夫也做不了什么,便先回去了。沈错想到自己毕竟是“女子”,这般共处一室与礼不合,于是叫来墨儿交代一番,也回了房。

墨儿下午出去,晚上方归,知道此事急得上窜下跳。等沈错离开之后,他却贼兮兮笑起来。躺在床上的林净天无奈睁眼,眼神清明:“小点声,有人进来怎么办。”

“有人进来难道你我还听不到么?”墨儿笑道,“少爷演戏的本事倒真不错,居然还能吐出血来。要不是我深知王爷有多擅长用毒,真会以为你中了毒呢。”

“这点毒算得了什么,王爷给的解药就能解。”林净天冷冷一笑,“墨儿,我猜今晚还会有人来找我麻烦,一会儿你装偷懒回房睡觉,我在这里恭候那人大驾。”

夜渐渐深了,月挂在高处,以傲然的光俯视大地。星子只有微弱光芒,静静地看着万物。盛夏的夜亦是炎热,树上草间的蝉虫似乎都耐不住这样的灼,不停地鼓噪着。

人都睡了,后厅躺着林净天,睡梦中尤自皱眉,似乎是毒发的痛入了梦一般。忽地窗子吱啦一声开了,一个黑影挡住月光,窜进房内。

来人一身夜行衣,在月光下尤其显眼。他在房内站定之后先停了片刻,确定房内只有林净天一人之后,方才来到林净天床前。

匕首反着银色月光,因此格外耀眼,刃口极薄极利,衔着流动光芒。

高举,刺下,直向林净天心口。

“住手!”一声断喝伴着一块石头──挺大的石头──砸在匕首上,黑衣人一个没拿稳,匕首连着石头脱手,掉在林净天身上。黑衣人一惊,马上醒悟到知道自己已被发现,当即一个反手,手指成抓去擒林净天腕子,打算先拿住他再看看形势如何。

他刚伸出手,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林净天忽然动起来,而且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动着。林净天掉过腕子,带着风声迅速抓向他手腕。那黑衣人方明白自己坠了套,但他武功也是极高,当机立断用手斩向林净天手臂。

林净天冷哼一声,拿起掉在自己身上的匕首,直刺向黑衣人。

这一匕首本是避无可避,眼见便刺在黑衣人身上,便是血溅当场。那黑衣人反应极快,立即用左臂挡在身前,任匕首刺入肉中,血马上洇湿袖子。林净天想不到他竟会这么做,一愕之下,簌地一声,黑衣人纵身后跃,从窗子窜出去。

林净天明白这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,追也未必追的上,因此并不做这无益之事。却听外面兵刃相击之声,他忽然想起刚才喊住手那声音,簌地一身冷汗。

起身跃到窗边,外面两个身影正交着手,黑衣人将匕首从左臂上拔下,将另一人杀得无力还手。

“沈其楚!放他走!”林净天大喝一声。被杀得左支右绌的人正是沈错,他披了件外衣,夜风中显得单薄,显见是急忙奔出来的。他武功比黑衣人差,又着意掩饰,本就难以招架,林净天这一声让他心下一惊,手中剑一慢,黑衣人匕首当心刺来,带着凌厉风声。

林净天心中大急,奈何手中并没有东西可以打出去,只能急速奔上前,希望能救下他。

那黑衣人在刺上沈错的瞬间忽地犹豫了下,手上稍慢。沈错抓住这时机身体后退,左手护住前心,匕首便刺在他左臂上。

林净天此刻赶到,一把抱住沈错,左手疾点,刺向黑衣人。黑衣人也不招架,径自向后退去。林净天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他,紧紧抱着沈错,再不肯放手。

艳红的颜色肆无忌惮地流淌着,沿着白皙的手臂,到了修长指尖。然后嘀哒数声,几乎透明的液体滴落地上,在静谧的夜里回荡着。

林净天脸色全变,手小心地握着匕首柄,竟是不敢拔出。匕首入肉其实不算很深,但顺着手臂流下的血是如此触目惊心,让林净天完全不敢妄动。

沈错被他抱得有些疼痛,又见他握住匕首柄却不动弹,暗忖这人却是要为难我,于是强忍着疼痛,并不说话。但过得片刻,想到自己身体是硬邦邦的男人体格,搞不好会被发现,只能用力挣了下,道:“林太守,无论您怎么想怎么以为,能不能先让我把匕首拔出来?”他动了动手臂,感觉一阵入骨的痛,“我知道您怀疑我,甚至可能已经给我降了罪,但让我血流尽,对您也没什么好处吧?”

林净天浑身一抖,瞪大眼睛看他,双唇抖动着,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。他心中道难道你眼中我竟是这种人么,咬住牙一用力,将匕首拔出来。血奔流着,溅上林净天衣衫,是鲜艳的红。

血色淹没了林净天,当啷一声匕首落地,他飞快撕下衣摆,将那裂着的口子包扎起来,动作是难以想象的轻柔,似乎重了一点便会伤到眼前女子一般。沈错见他这般态度,心下疑惑,瞪着大大的眼看林净天,

林净天和他目光相触,本就担忧的心变得烦躁,沈错受伤的事实以及他说话的语气让他心头堵得紧。涌上无数情绪,深深吸一口气:“那人武功很高,你为什么要这么冒险?”

“若我被那人杀了,你便不会怀疑我爹了吧?”沈错一愕,随即轻轻笑着,看向他的眼神却带着冷意,“即使再苦肉计,也没有必要杀死自己的女儿。可恨我武功太低,不能擒下他……”

若是他适才慢一些,也许这女子真的会为了这理由而冒死。林净天想到此处,心下一阵生寒,手紧紧握住沈错腕子。沈错只当他是在为难自己,虽是疼痛,却不做半分显露。

却听林净天声音在耳边响起:“你若敢再这么做的话……如果你死了,我定然不会放过诚王!”

沈错更是奇怪,看向林净天。林净天握他手腕的手放得轻了些,直直看着他,眼底竟是令他着慌的灼热。他身子向后倾,再不敢和林净天视线相接,侧头道:“其实只要你无事就好,我爹怎么也不会蠢到在自家里下毒杀人的程度。”

林净天自然也想到这一层,下毒行刺显是同一人或同伙人所为,而这么急欲至自己于死地的原因,定是想逼诚王谋反。

“我想和诚王谈一谈。”林净天道,“我一定要抓住那人,将他千刀万剐!”

话语是无尽杀意,目光却是对着沈错,似是在对他保证一般。即使沈错侧过头去,那强烈的视线也让他无法忽略。沈错心中一凛,更加认定林净天已经看出些什么。

听他的意思,应该是相信了爹并未和拓冀以及影门勾结才是。希望他也没有看出自己身份,否则……恐怕爹还是逃不掉……

只要爹有儿子,永彦帝,还有靖王,就永远有借口除去爹吧。

沈错想到此处,禁不住苦苦笑了。

紧急处理完伤口,林净天担心伤会引起发炎,又怕那匕首上有毒,一边拿出解毒丹给沈错,一边准备出门找大夫。沈错接过丹丸仔细看着:“是这丸药解了无名散?百毒经写着‘无名散毒分五种,分量稍差则解药配方差以千里……’因此‘解法繁复,可谓天下第七难解之毒……’。这解毒丹竟能解无名散,实在是厉害。”他顿了顿,续道,“不用去麻烦大夫,今晚让他白白奔波,已是很对他不起。明日我还得去解释一番免得让他白跑,顺便再去开些药来就好了。”

这话倒有几分责怪之意,林净天苦笑道:“我是为了引出下毒那人,并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。”

沈错当下想说哪个担心你了,却又不能这么失礼。眼前这人城府之深实是出于他意料之外,他也便再不敢将自己的直率表现出来。林净天假装中毒装得毫无破绽,这样的人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。万一被他发现……

“我知道。”沈错最终只是回了声,“现在已经很晚了,我再在这里实在不合适,先回去了。”

此时夜已深,沈错与林净天孤男寡“女”共处一室,确实有些不合宜。林净天还是担心沈错的伤,但他坚持不去找大夫,没办法也只能让他回房去。

沈错离开后,林净天躺下,心下充满了懊恼。沈错那苍白脸色以及不断涌出的红色血液在他眼前不断重现,应该是被全心呵护的啊,可他却在他面前受了伤。

若不能将伤他那人千刀万剐,他便不姓林!

林净天想着,下了决心。

一晚浅眠,第二日天刚亮,沈瀚江便在房外请见。林净天连忙着衣请他进来,第一句话便是问:“郡主的伤好些了没?请了大夫么?”

沈瀚江愣了下,方道:“哦,他没什么事,过几天伤就能好,不用担心。”说完只是看着林净天,“倒是太守昨晚受了惊,不知有没有什么不妥?”

林净天眉皱起来,声音提高几分道:“什么叫做没什么事不用担心?那刀伤非常深,若不好好处理,伤疤可能消都消不下去。郡主是女子,受这样的伤该有多疼,诚王你怎可如此漠不关心?”

沈瀚江显然没想到林净天会为这事满面怒色,一时倒是愣住了。林净天越想越是愤怒,想到那样纤细的女子竟然被自己父亲这般忽略,忍不住继续说着:“她说晚上不方便请大夫,反正我的伤药很有效,也就依她意思……毕竟她是郡主,而我只是暂时借住诚王府的人而已……我以为她贵为郡主,一定会得到很好的照顾──”

一时之间热血上涌,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,指责的话就不停地冒出来。回过神来之后便见沈瀚江瞪大眼睛看着自己,那双似是经历过不少风雨的眼内露出疑惑神情来,微薄的唇略略张开,林净天几乎能读出他要说什么──那是我女儿,关你什么事?

……其实沈瀚江是觉得反正儿子皮糙肉厚,没必要那么小心吧。他觉得这位林太守对沈错态度有些太过奇怪,难道是看出什么破绽来?

沈错也提过要小心林净天,沈瀚江只好道:“是我疏忽了,因为以前一直是内子管小女的事,她故去之后,我很多小节都想不到……”想起去世的夫人,他心中一酸,微顿了顿,“我来打扰太守,是想问问有关昨晚那刺客的事情。太守可有看清那人身形或者武功门路?”

“那人大概比郡主高一些,武功看不出来历。”林净天道,眼底划过寒光,“那人对我下毒,又想行刺于我,诚王可知他来路?”

沈瀚江点头,沈吟道:“一石二鸟,除去你,逼反我。定是影门中人!”

林净天缓缓点头:“诚王想必知道,我是奉了王爷之命,来北疆监视影门行踪及拓冀动静的。北疆所有有嫌疑的人和武林门派都要彻底清查,决不放过半个!”

沈错在房内静静坐着,左臂上是火灼的痛,烧得他连思考的本事都丧失了般。虽然林净天的金创药非常好,他也认为自己皮糙肉厚根本没什么关系,但生生在皮肤上开了个口子,入肉极深的痛楚还是极难忍受的。他忍不住叹息,这样虚弱的体质真是麻烦,连武功都练不好,比林净天甚至行刺之人差得多了。幸好反应还算快,躲开主要部位,只伤了左臂。

不过那人也没有置自己于死地的想法,快刺到时还回了手。是不想把爹逼到皇上那边去吧?其实如果自己死了也许反而更好,爹若无后,他们就不能再说爹要谋反了吧?沈错想到此处,苦笑一声,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趁此机会诈死脱身算了。

不过林净天在,恐怕不能骗过他吧?那人……沈错皱眉,想起那人种种,几乎觉得那人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惹他厌的了,偏偏他还不能得罪他。

这么想着,门外便传来脚步声。沈错忙披好衣服,随即听出是自己丫鬟月儿的脚步声,松了口气,推开门道:“月儿,我不是说上午不用管我么……”

语声戛然而止,看到月儿身后跟着一人,正是林净天。他着了身青衫,襟口袖口衣摆是银丝锦绣的苇草,显出一份挺俊来。长身而立,林净天对着沈错微微笑道:“贸然前来郡主闺房,实在有些唐突。只是我挂念着郡主伤势,特来探望,望郡主不要见怪。”

话都让他说了,沈错即使有些不悦也不能说,只庆幸自己穿戴还算整齐,同时提醒自己以后在房内更要小心。施了一礼,道:“谢林太守关心,我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。”

林净天看着沈错,他有些憔悴,眼下微微黑晕,想来是疼痛导致难以入眠,不由一阵心疼:“郡主,你那伤几乎见骨,须得好好治疗才成……”

“一点皮肉伤而已,哪里至于?”沈错皱眉,心道他还有完没完,这么一点伤纠纠缠缠的,“月儿会照顾我的,林太守不用担心。”

他这话甚至有些失礼,但林净天只是呆呆看着他微带愠怒的脸,觉得他这样的表情看起来也很美:“那我先告辞了……这里是金创药,午间记得换药……我出去为你请位大夫来……”

“不用了,不是什么大伤。”沈错道,故意做出些恼怒,“还是你认为我是那种风吹落叶都会伤了皮肤的大小姐?”

林净天忙道:“我并非此意,只是怕你的伤……”

他忙掩住了口,想到刚才沈错的不悦神色,不再说下去。沈错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,一双眸似水如星,浅浅一笑:“我真的没事,你说要捉来昨天那人,怎么还不去?”

林净天被他这一笑迷得七荤八素,不知不觉便告了辞出了屋子,半晌方才想起来后悔──至少,要叮嘱他一定要把药和绷带都换下来才是啊!

云州在长城脚下,向北即可出关至拓冀。因此云州虽小,却是交通枢纽,算得上繁华。林净天初来不足半月便已摸熟云州地形,没半个时辰就和所有靖王的人联络上,下了格杀令。

只是格杀令还不足,毕竟谁也不知那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,想找也无从找起。林净天和他交过手,因此便四下去找,想亲手抓住那人。他去几个有可能的地方晃了晃,均不见和那刺客身形相仿之人,不由烦闷。

虽然早知道那人在受伤之后定会隐匿行踪,但想抓到他的念头极强烈,即使希望渺茫也不想就这么放弃。幸得那刺客身形修长,是少见的挺拔,算得上特征明显,极好分辩。

北城有一处宅子,林净天一直怀疑是影门的联络处,于是走至此。已是下午,阳光晒在身上,虽是北方却也炎热。林净天想到这样炎热的天气,沈错伤口裹着绷带一定很难受,便又是心疼。

想着沈错,林净天微微出了神,直到一个身影从眼前晃过。

晃过的人身着青衫,比林净天挨上小半头,身形较瘦,和昨夜那刺客有些相象。林净天一凛,回过神来,轻踮脚步跟了上去。

青衫轻功颇为不错,感觉上却比昨夜那人略逊。不过那刺客受了伤,有些影响也是常理。看他偷偷摸摸的行径,即使不是那刺客,也定非什么良善。

青衫走到那宅子后墙,迟疑片刻,右手搭在墙边树上,看来是要施展轻功跃过去。左臂不自然地垂下,丝毫不动。

林净天悄无声息上前去,双手成抓抓向青衫肩头。眼看就要抓到他,青衫却忽然回头。他蒙着脸,瞪大的瞳孔是极度的震惊和慌乱,甚至恐惧。他身子一偏,躲开林净天的手,脚一踏地,便想逃走。

林净天冷笑一声:“想走?没那么容易!”说着,五指成爪向着青衫外关穴抓去。青衫一退,林净天右手猛击他左臂,他“啊”一声叫出来,声音中带着剧烈的痛苦。

林净天笑了,笑容极残忍:“果然是你……你伤了她,我定要你用命偿!”

“你说些什么!我跟本不知道你是谁!”青衫喊道,声音有几分熟悉。林净天在脑中寻找着,出来一张满是胡子的脸。

“你不知道我是谁?”林净天唇角笑意敛住,袖子一拂,腰间刀出鞘。他的刀乃是宝刃,长只盈尺,刀身极狭。刃上光芒浮动,如同流动一般,晃得人看不清刀意。林净天手轻动,点点白芒向着青衫砍去:“你不知道也没关系,告诉我你左臂的伤是在哪里受的?是谁伤的?”

他心中极恨,出手没有丝毫容情,直刺尺泽。青衫不招架,只是向旁边退去,林净天立即变招,斜向上挑他神封。这样当胸一刀,夹着劈下劲道,可谓凌厉之极。青衫不敢小觑,右手在腰间一掠,金光闪动拦住林净天手中刀。

金光随即反击过来,如游龙般一个盘旋,龙头向着林净天噬去。林净天眼光落处,已知那金光是一条软鞭,平时盘在腰间装饰,遇敌时能攻其不备。他冷笑道:“果然是江大寨主,却不知寨主不在函山,来云州做什么?难道就为了对在下下毒,顺便行刺在下么?”

那金鞭赫然是金错寨寨主江错盘在腰间那腰带,在青衫手里成了鞭子,挥舞着格外灵活,但在林净天看来,还不如昨晚他用匕首时的功力。他单手去抓鞭尾,刀划了个弧线,仍是追着这似是江错之人。却见他一个转身,鞭子忽地真如活了一般从中而动,末梢换了个方向,在林净天手心滑下,随即向上直指林净天咽喉处。

林净天杀他心切,未免失之焦躁,此刻见他这一招不由一怔。还未及招架,那人鞭子忽地回撤,金色盘成一圈,人疾疾向宅院反向跑走。

林净天料不到他会溜之大吉,追出去本就慢了一步。那人对这一带的地形显然要比他熟,三两下便没了踪影。林净天见追击无望,便又回那宅院外。适才他一拳显然使他右臂伤口裂开,地上留下些许血迹。林净天看着那殷红颜色,冷冷笑着。

林净天回到诚王府,虽然并没有捉到江错,但也算是稍稍为沈其楚报了些仇,心下倒也有些得意。回到王府上正是傍晚时分,沈瀚江在用膳,林净天将适才之事告诉他,沈瀚江皱眉:“那金错寨一向不扰民,也从未听说他们跟拓冀有什么勾结,是不是你认错人了?”

“声音身形还有武器都是那江错,我绝不可能认错人。”林净天道,“定然是那人……他是山贼却不扰民,那便是另有图谋,搞不好就是拓冀埋下的奸细。”

沈瀚江还想说什么,林净天续道:“虽然这次没有抓到他,但总算是伤他一下,也算为郡主报了些仇。我过些日子去老九──呃,去万里将军那里要些兵,剿平那山寨!”

沈瀚江一惊:“你伤了他?重么?”

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古怪,忙又道:“原来林太守和万里将军相熟?”

“他是靖王的人,我不信你不知道。”林净天道,露出一个笑来,“诚王放心,只要你没有非分之想,我和万里将军雷霆将军都会保你无事。”

沈瀚江看着他,缓缓道:“即使我再热衷权势,我也是沈姓子孙,不可能容奉天江山落于他人之手!”他苦苦一笑,“何况我从未真正热衷权势过……”

林净天点头:“我相信。”

似乎是爱屋及乌吧,对沈瀚江的女儿动心之后,便再也无法以从前的眼光来看这位诚王爷了。幸好靖王交给他的任务是监视拓冀,顺便查看沈瀚江有无反心。从某个角度来说,他握有诚王一家的生死大权。

不过他不会以此要挟,那女子有傲气,万不能这般对她。

用过膳之后,林净天去看沈错。还没进他闺房,便听到一阵压抑着的低吟声。声音蕴着极大痛楚,因此虽极力压抑,也免不了露出一丝来。

林净天心内一惊,忙打了几下门:“郡主,林净天求见。”

里面却是一阵慌乱,半晌方听到沈错声音响起:“请进。”

开了门,看到房内沈错坐在椅中,月儿在旁站着。他大踏步走进去,伸手便去抓沈错右手。

沈错一躲,却躲不开,手腕被林净天抓住,随即衣袖被撸起来。这么一动便是疼痛难忍,他“啊”一声叫了出来。

“怎么会这么大?不是已经包扎好上了伤药么?怎么还会裂开?”林净天一看之下忍不住倒抽口凉气:沈错右臂血肉模糊,伤口成狰狞状裂开着。他当即便是心疼,说话声音都有些变了:“为什么会这样子?郡主你到底是碰到了什么还是谁碰了你伤口,怎么会裂得这么厉害?”

沈错微启着唇,尽量轻微地抽气,低低道:“我……我跌了一跤……”

林净天心绞起来一般的痛,让月儿去准备干净白布,他拿出素有神医之名的刘希墨给他的伤药,动作极轻地抹在沈错伤口上。

沈错只觉这样场面尴尬无比,也不再说话,垂下头想这家伙又要做什么,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

“这伤若不好好养着,恐怕伤疤就消不去了。”林净天低声道,“郡主,请你照顾好自己,千万不要再受伤了,好么?”

沈错傻呆呆回了声好,心中却道:若不是你这家伙为难我,我怎会受伤?

3

林净天的伤药非常好,沈错一日换一次,没几日伤处便已好了很多。林净天怕他留疤,坚持要他上到伤痕褪去为止。沈错觉得浪费,于是阳奉阴违,偷偷把伤药藏起来──反正“男女授受不亲”,也不用担心林净天发现。

渐渐近了秋,气氛也开始紧张起来。中原武林动荡,许多小门派都莫名其妙被灭门,混乱甚至蔓延到了这边关。诚王焦头烂额之际,拓冀派来使者,指名提亲。

拓冀的若伊叶护向诚王的女儿,其楚郡主求亲,希望奉天拓冀永为秦晋之好。

和拓冀王滕棣不同,身为叶护的若伊,是主战派。若是滕棣来求婚,倒可认为是真心,可若伊……

此事是拓冀使者直接求见诚王提出的,沈瀚江待那使者走后,马上去找林净天。林净天听他说若伊向沈错提亲那瞬间,心扔到油锅里炸一回般难受。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,略一思索便知其中关节,道:“诚王这般坦诚,想必是不会将郡主许配于若伊叶护了?”

沈瀚江点头,叹道:“若伊叶护定然没安什么好心,而且我怀疑拓冀内部要生乱。若伊叶护向来与武王走得近,两人都是主战派。他们很可能是借此机会试探滕棣,打算谋反。”

林净天也想到这点,此刻微皱起眉头:“诚王,若我离开云州,你瞒得住么?”

沈瀚江笑了:“拓冀皇城离云州不算太远,一个多月定能打个来回。只要你那些红颜知己不找上门来,我还是应付得来的。”

林净天有些赧然,他向来风流得肆无忌惮,但眼前这人,是那女子的父亲。

那个即使受了伤,仍然能一脸笑意的女子,那个精于琴棋书画,却喜欢用棋子摆阵图的女子。明明擅兵,却常常露出对众生的悲悯的女子。也许是见多了生死,她的眉眼之间,有这别一种阔达。

于公于私,他都要去拓冀一趟,查明那边到底什么情况。

“拒绝对方提亲的话,按礼节要让女子的兄弟亲自去说明,以表诚意。”林净天道,“郡主的堂兄是靖王,我去退亲,应该不失礼。”

“你做你的事情就好,不用替小女退亲。”沈瀚江道,“我有更适合的人选。”

他这话说得林净天一凛,诚王妃是前任丞相之女,娘家人都在京城或乡下老家。那么更适合的人选……难道是郡主的……心上人?

该不是的,不会是的,没有可能是。她……不该被任何人牵绊被任何人拥有,至少不该是除了他之外的人。

他……喜欢她。

“所以说还是非你去不可。”沈错闺房,沈瀚江皱眉对沈错道,“你也认识滕棣,我怕这亲事是针对他去的。若滕棣出问题,拓冀和奉天恐怕必有一战。爹也只能让你去打探情况,见机行事。”

“呃……从影门传来的消息是,若我不同意结亲,就在拓冀内部散发谣言,把罪名加在滕棣身上。”沈错穿着深蓝束腰长裙,翘着二郎腿,道,“拓冀人对于婚姻之事非常看重,上次若伊叶护的亲事已被滕棣取消过,若这次处理不好,很可能成为武王和若伊谋反的缘由。”

沈瀚江点头:“只是你没问题吧?你要避开林净天的话,只能穿过苍西沙漠和拓然草原直达拓都。虽然说这条路你走过,但还是多加小心的好。”

“爹你就放心吧,这点小事不会有问题的。”沈错笑道,脸色忽地一变,“有人!”

他忙起身,将衣衫展平弄好,片刻间便恢复成了优雅的小姐样子,眉头皱着:“是林净天,他来做什么?”

开门果然是林净天,他看到沈瀚江也在房内,表情不由变得有些尴尬,本来在唇边的话也无从说起。见过礼后,林净天对着沈错道:“郡主,明日我要离开云州处理些事情,特来辞行。”

沈错一愣,心道你向我辞行做什么,道:“太守一路平安。”

“郡主若不觉突兀,可以直接叫我名字。”林净天道,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,“你的伤已经快好了,不要忘记上药。我可能要走一个多月,你自己多加小心。尤其是那天伤你那人,他上次被你阻过,也许会怀恨在心。诚王府的防备实在有些太疏忽了,我把墨儿留下,他会武功,可以住得近一点保护你。”

啊?沈错傻呆呆看着他,然后忽然头疼起来。

难道这家伙人都走了,还要书童来监视自己?太过分了吧?

林净天见沈错半抬脸看自己,迷茫神态格外清纯,带些疑惑的眼波光流转,让他不自然地起了些遐思。随即控制住自己,咳了声,道:“墨儿跟我很多年,武功算是很不错的,由他保护你的话,我也可以放心一些。”

放心?是监视得放心吧!沈错不悦挑眉:“我自己会武,即使那人再来,王府里也有护院。”

“郡主……”林净天还想说什么,沈错脸一沈:“林太守是觉得我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么?”

林净天知她不悦,便不再纠缠,只是想着吩咐墨儿多留意,道:“郡主可否叫我名字?”

“净天。”沈错叫出来,觉得一身鸡皮疙瘩。林净天心内兴奋,也没太在意她的表情。

又拉拉杂杂交待很多,林净天才告辞出去。沈瀚江确定他走远之后,若有所思问沈错:“小错,你不觉得林净天态度有些古怪么?”

“假惺惺地装关心,其实是怀疑我身份吧!”沈错眼神一冷,“我会注意别让他发现的……若靖王和皇帝知道我是男子,他们不会放过爹的。”

“也许……”沈瀚江想了想,微微苦笑,“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,我一直以为他会很快处死我,却容我活到现在……”

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,稍走错一点就是万丈深渊。如果只是自己也就罢了,偏偏还有妻儿。沈瀚江叹了口气,看着儿子,心道刚才感觉的,该是错觉吧。

他可不认为女子面貌男子性格的儿子,会吸引那么一位放荡公子。

苍西沙漠在奉天和拓冀国境线偏西,是入拓冀最快捷的路,但也是最危险的。入沙漠之前自然要做好完全准备,净天是初次走沙漠,找了边境住民买了只骆驼,方才进去。

没时间浪费在路上,有快捷方式还绕什么道,快些处理完这边的事情,也好回去到那人身边。她真是倔强,连他的好意都不肯接受。

叹气,赶路。据说这沙漠最多四日即可穿过,都走了两天却还看不到拓然草原的影,净天不由有些烦躁。抬头望天,毒日头挂在当中,天上白茫茫一片,亮得晃眼。空气中都是燥热的风,夹着细纱吹来,打在皮肤上着实难受。

白天热得能伤人,夜间却冷得难熬,幸好净天内力强,也不畏寒。只是这么整日放眼尽是黄沙,真真要将人无聊死一般。

到了下午,太阳却不是那么毒辣了,静止的空气动起来,有风轻轻掠过。净天觉得舒服,下了骆驼,牵着它快走了些。他本是一路向北,却不知为何,骆驼总是偏头向东。

“给我回来!”净天用力拽回骆驼,一双眉竖了起来,心道怎么这畜牲这般不听话。若不是在这沙漠之中必须倚仗这坐骑,他真想一掌轰过去。

骆驼忽地向东狂奔,净天拉住它,正要开口喝骂,耳中却听到呼啸声。

是风声。回头看去,茫茫黄色滚来,竟然遮住天。净天几曾见过这样景象,当即呆住了。

满天狂沙,卷起黄色的云,风凌厉得像是刀子般割在身上,侵蚀着每一寸肌肤。净天运内力定住身形,另只手拉着骆驼,四下寻找着可以躲避的地方。

看到不远处有座沙丘,净天一喜,拉骆驼奔了过去。沙丘不高,不过背风坡也足够他躲风了。但骆驼死活不肯向背风处走,净天运起内力,硬是牵着骆驼到了沙丘后面。

“危险!”风声之中传来人声,净天一奇,转头望去。却见满天沙尘中,一名皂衫男子冲过来,衣衫被风吹得飘起,衣襟拍打,发出啪达声响。

男子走进,一把抓住净天,劈头就是一顿骂:“沙暴时你竟然还敢躲在沙丘背风坡,也不怕被活埋?快躲开!”

离得近了,净天看到男子面容,半脸胡子一条伤疤,不是江错又是哪个?他冷冷一哼,定住不动。

江错──自然便是沈错──心下一急,拼命去拉净天。净天一反手,重重一掌打去。沈错根本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损耗内力,根本没加防备。幸好风沙之力削去了部分内力,沈错内力又自然生出护体,虽被净天一掌打上心口,总算不是十成十的力道。

饶是如此,沈错也被他这一掌打得不轻,当即心口一阵憋闷,舌根发甜,一口血吐了出来,染在黄沙上。

他本不是什么好性情之人,当即便想转身走开,让这家伙被沙埋了才好。但是马上想到爹,万一这家伙死了,靖王不会放过爹吧?

风沙刮得紧,沈错走过沙漠,知道再不快些就来不及了。于是一咬牙,把涌上喉间的血咽下去,身体虽然在抖着站都站不稳,却运起内力,飞身上了骆驼。

净天为了打他而松开扼住骆驼的手,沈错正好趁机让骆驼向东去。净天稍一疏神,骆驼已快速随着沈错跑了。净天一个旋身,顶着风沙追上去。

刚追出两步,身后巨大力道装向他,净天反应已是很快,但还是未快过那冲力,生生被抛上半空。幸得他轻功甚好,虽然风极强,也能在沙暴之中稳住身形,一个鹞子翻身,落在骆驼背上,紧紧抱住驼背上的人。

沈错本已难受至极,被他强力一撞更是痛苦,胸口火烧一般又要吐血,被他强行止住。察觉净天想把他甩下驼背,他哑着嗓子道:“如果你想死,就把我扔下去──”

净天冷笑一下,正想动手,眼光无意识向后看了眼,顿时怔住。

──适才他停留的沙丘已经被暴风扫平,厚厚的沙埋住沙丘背风处。

若他还停留在那里,现在已经被埋在沙下了。

净天后背一阵发凉,便也不动手。知道面对沙漠,眼前这男子远远比自己有用。眼底闪过一丝寒光,在满天风沙中问道:“我暂不杀你,我们……现在怎么办?”

“你扶我下来,沙暴之中,骆驼根本负不动人。”沈错勉强言道,“躲到骆驼旁边,它会知道怎么躲避流沙……我们走到我骆驼那里,东边要安全些……”

净天扶沈错下骆驼,沈错只觉眼前一黑,几乎昏倒。

苍西沙漠不算太大,沙暴刮了一晚,第二日早上就重新放了晴。太阳直射下来,又是烤焦人的炎热,空气中没有一丝波动,仿佛昨日下午开始的沙暴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。

只有骤变的地形能说出之前发生过什么,沙暴削平旧的沙丘,又起了无数新沙丘。重新又是有高有低,起伏不平。

一处稍高小丘微微动了动,抖落细碎黄沙。动弹越来越大,终于沙子散开,两只骆驼站了起来,抖抖身上沙,如瀑般落下。

金色的沙子漏到骆驼身下,一席毡子紧紧裹住两个人,乍见光亮,眼都是闭得更紧。随即其中一人睁开眼,另一人长长睫毛抖动两下,将细沙抖落,却不睁眼。

那人相貌其实颇为骇人,一条伤疤翻出些肉色,半脸胡须上染了不知多少血,黏在一起,极是难看。他双目紧闭,呼吸甚至都是微弱,一双眉蹙在一起,似是极痛。

“江错!你给我起来!”净天见他这般样子,不耐烦地皱眉。若不是在这沙漠里他着实有些失措,此刻该就出手把这人打死为郡主报仇算了。

这一夜风卷沙着实难熬,他一直在想那名巧笑嫣然的女子,想着就算是死了,也要见她最后一眼。

因此不能死呢。净天想着,站起身来打打身上沙子,踢了沈错一脚:“我知道你醒了,装什么死?”

沈错睁开眼,笑道:“有人自己被沙暴刮傻了,想让我带他出去,我自然要……咳咳!”他看净天只觉极不顺眼,想说几句话讽刺他一下。然而喉咙干得像火烧一样,吐血后的腥甜在喉间徘徊,他一阵恶心,知道自己恐怕又要吐血,于是不敢说话,希望能把吐血冲动压下去。

勉强起身,不指望净天帮他,招来自己的骆驼。东西还好都还在,摸出壶来灌一小口水。喉间血腥气被冲下去些许,脸上才恢复了点人气,看起来像是个活人了。

净天的骆驼上有些物品丢失,幸好水还有些,他也拿出一壶水,!!灌了下去。

沈错皱眉,开口道:“水要慢些喝,一次不要太多。像你这样,喝了没多大用处还是小节,水在出沙漠之前用完怎么办?”

一句话间中咳了数次,用手去掩,掌心还能见血丝。沈错想到是眼前这人害自己如此,自己竟然还为提醒他咳成这样,忍不住骂自己白痴。他着实不想跟这种不识好歹的人再说话了,于是靠着骆驼,一边缓缓清理身上血迹,一边查看四周情况。

他看着看着,在附近清出一片沙地,拿根小棍插在地上,然后用手在沙上画着什么。净天看了几眼,只觉乱七八糟,竟是看不懂。

“这是什么?”他站在沈错旁边,居高临下看着沈错,问道。

沈错抬头扫了他一眼,懒懒道:“我在算方位和时间,你是要去拓都吧?已经偏东很多了,若稍有不对,恐怕会在这沙漠中绕圈子。”

“你也去拓都?”净天眉扬起来,“你一个山贼,去拓都做什么?”

他果然是拓冀的奸细,等到出了沙漠,一定要马上下手抓他。净天想着,面上却不露分毫。

沈错正在努力擦胡子,答道:“林净天,你我也别藏着掖着的,我实话告诉你,我不是你敌人,否则昨天我也不会救你。如果你不信大可以离开或者直接给我一刀,过沙漠很危险,我没那个心情跟你玩心机。”

两人视线相接,净天不由心中一动,觉得有什么不对,却想不出来。沈错和他眼光一触即刻低头,继续算他的方位。

“你救我一次,到拓都之前,我不会找你麻烦。”净天道。

沈错忍不住暗暗冷笑,心道这不是废话么,你还不是为了让我带你出沙漠。谁也不是笨蛋,彼此心下都有数,假惺惺的做什么。

不过似乎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真实身份吧,还要多加小心。

沈错趴在驼背上,骆驼其实走得很稳,但他被净天打了一掌,受创非浅,小小的颠簸已是让他额上大滴冷汗。阳光灼得他几次欲昏,看到旁边的净天,却又强撑住。无论如何,也不想在这人面前示弱。

水不能多喝,沙漠之中无时不感觉渴,但喝水有一定规律,不能无节制地喝下去。大多时候沈错也只能苦苦熬着,同时忍受着净天的恶劣态度。一次从驼背上跌下去之后,他努力爬起,左手臂却疼痛难忍,竟是只能用右手撑起。

揭开绷带一看,果然由于环境恶劣,本来好得七七八八的伤口也再度裂开。好不容易爬上驼背,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。转头一看,净天正盯着他左臂,脸上尽是愤恨之色。

沈错先是一惊,随即醒悟到净天还以为自己是下毒行刺之人,心里倒是松了口气。不管怎么说,这误会总比让他发现事实来得好些。

只是想到净天对沈其楚和对江错的态度简直天上地下,心里忍不住有一点不是滋味。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如果这时是沈其楚受了这么重的伤,林净天一定跑前跑后。

沈错挠挠头,心道自己大概是女子当久了,心态有点不正常了。

两人在沙漠里行了一天半,到第二日下午,终于看到远处有黄以外的颜色。净天精神一振,下了骆驼,向绿色奔去。

沈错厌厌挂着,觉得整个人都成人干一样,缺水且无力。而且身上有血的味道,他本爱洁,却不得不忍着,已是极限。只盼快到草原,他记得草原那里有湖……

他脸色忽地一变,想起一事,忙开口大喊:“林净天!回来,那里不能去──”

然而他嗓音早就沙哑不堪,这两日间说话都是困难,何况大喊。才几个字就让他剧咳不已,怎么也无法再发出声音。他剧烈喘息,手压着前胸,将舌根不适压下。

净天去的方向传来几声嗥叫,沈错咬牙,已知事情不妙。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,倒出一丸药吞下,感觉内力恢复了些,下了骆驼,竟直向草原跑去。

嗥叫声渐渐此起彼伏,而且越来越近。沈错跑到一半路,便看到净天跑回,身后一片深灰色。沈错讽刺一笑:果然这人即使死了,也要抓着别人陪葬。

深灰色的是一群狼,放眼看去密密麻麻一片,怎么也有千匹以上。沈错也是初次见这么多匹狼,他熟知北疆情况,明白这草原沙地中,狼群是最可怕的东西。任天高本领,面对上千匹狼怕也施展不出。何况此刻自己已是伤病一名。

脑海中念头百转,瞬间已有了主意,而净天也已到了他身前。沈错低喝道:“背我到草原,没记错的话,那里有灌木丛!”

净天毕竟是南人,从来没见过狼群,虽然听说过,却也没想到竟是这般壮观。因此他此刻也有些慌神,听沈错吩咐,想也没想就背起沈错,向着草原跑去。

他施展轻功,沈错拿出鞭子扫向周边,竟也暂时将狼群甩下。净天见没了狼的影踪,心中一喜,便想将沈错放下。沈错早知他心思,冷声道:“别把狼想得太蠢,要是这么轻易就能逃掉,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葬身狼腹了。”

果然,他话音刚落,侧面又冒出深灰影子来。净天一跺脚,把身后人紧紧背着:“那我们现在去哪里?”

沈错倒有些好笑,其实如果净天稍稍懂得些地理情况和狼群习性,此刻完全可以扔下他不管。因此自己更是什么都不能说,否则这家伙定然会扔下自己,独自跑掉。

“西北,还有半里路,你快些,我对付那几匹狼。”他答道,运内力将金鞭挥舞成圆,罩住二人。

沈错很轻,净天背他倒也不费力,很快到了他指定的地方。沈错总算松了口气:“把我放下来。”

净天将他甩下,沈错瞪他一眼:“你扔沙袋呢那么重!”话是指责,声音却微弱,“把这些灌木砍下来,在外面围一个圆圈,快点!”

希望能来得及……

==

为啥这两个人这么点背呢?

因为小天RP有问题,一定的!人品不好啊!

沈错趴在驼背上,骆驼其实走得很稳,但他被净天打了一掌,受创非浅,小小的颠簸已是让他额上大滴冷汗。阳光灼得他几次欲昏,看到旁边的净天,却又强撑住。无论如何,也不想在这人面前示弱。

水不能多喝,沙漠之中无时不感觉渴,但喝水有一定规律,不能无节制地喝下去。大多时候沈错也只能苦苦熬着,同时忍受着净天的恶劣态度。一次从驼背上跌下去之后,他努力爬起,左手臂却疼痛难忍,竟是只能用右手撑起。

揭开绷带一看,果然由于环境恶劣,本来好得七七八八的伤口也再度裂开。好不容易爬上驼背,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。转头一看,净天正盯着他左臂,脸上尽是愤恨之色。

沈错先是一惊,随即醒悟到净天还以为自己是下毒行刺之人,心里倒是松了口气。不管怎么说,这误会总比让他发现事实来得好些。

只是想到净天对沈其楚和对江错的态度简直天上地下,心里忍不住有一点不是滋味。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如果这时是沈其楚受了这么重的伤,林净天一定跑前跑后。

沈错挠挠头,心道自己大概是女子当久了,心态有点不正常了。

两人在沙漠里行了一天半,到第二日下午,终于看到远处有黄以外的颜色。净天精神一振,下了骆驼,向绿色奔去。

沈错厌厌挂着,觉得整个人都成人干一样,缺水且无力。而且身上有血的味道,他本爱洁,却不得不忍着,已是极限。只盼快到草原,他记得草原那里有湖……

他脸色忽地一变,想起一事,忙开口大喊:“林净天!回来,那里不能去──”

然而他嗓音早就沙哑不堪,这两日间说话都是困难,何况大喊。才几个字就让他剧咳不已,怎么也无法再发出声音。他剧烈喘息,手压着前胸,将舌根不适压下。

净天去的方向传来几声嗥叫,沈错咬牙,已知事情不妙。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,倒出一丸药吞下,感觉内力恢复了些,下了骆驼,竟直向草原跑去。

嗥叫声渐渐此起彼伏,而且越来越近。沈错跑到一半路,便看到净天跑回,身后一片深灰色。沈错讽刺一笑:果然这人即使死了,也要抓着别人陪葬。

深灰色的是一群狼,放眼看去密密麻麻一片,怎么也有千匹以上。沈错也是初次见这么多匹狼,他熟知北疆情况,明白这草原沙地中,狼群是最可怕的东西。任天高本领,面对上千匹狼怕也施展不出。何况此刻自己已是伤病一名。

脑海中念头百转,瞬间已有了主意,而净天也已到了他身前。沈错低喝道:“背我到草原,没记错的话,那里有灌木丛!”

净天毕竟是南人,从来没见过狼群,虽然听说过,却也没想到竟是这般壮观。因此他此刻也有些慌神,听沈错吩咐,想也没想就背起沈错,向着草原跑去。

他施展轻功,沈错拿出鞭子扫向周边,竟也暂时将狼群甩下。净天见没了狼的影踪,心中一喜,便想将沈错放下。沈错早知他心思,冷声道:“别把狼想得太蠢,要是这么轻易就能逃掉,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葬身狼腹了。”

果然,他话音刚落,侧面又冒出深灰影子来。净天一跺脚,把身后人紧紧背着:“那我们现在去哪里?”

沈错倒有些好笑,其实如果净天稍稍懂得些地理情况和狼群习性,此刻完全可以扔下他不管。因此自己更是什么都不能说,否则这家伙定然会扔下自己,独自跑掉。

“西北,还有半里路,你快些,我对付那几匹狼。”他答道,运内力将金鞭挥舞成圆,罩住二人。

沈错很轻,净天背他倒也不费力,很快到了他指定的地方。沈错总算松了口气:“把我放下来。”

净天将他甩下,沈错瞪他一眼:“你扔沙袋呢那么重!”话是指责,声音却微弱,“把这些灌木砍下来,在外面围一个圆圈,快点!”

希望能来得及……

说是草原,其实那一带只是绿地和沙漠的交接处,草也只是矮矮一层。好在有些细刺灌木长成一片,净天依沈错的吩咐把中心处灌木砍下,围成一圈,他二人在圈内。

沈错挥鞭杀了几只狼,已是累得不成,而大批狼群终于跟过来。沈错从怀中拿出火折,一晃点了火,俯下身去点燃灌木,道:“拿湿布捂住鼻!这烟有毒!”

说完先把自己身上衣服撕下来,他衣服本就破破烂烂,此刻上身几乎是半裸,露出白皙肌肤来。净天一愣之下,马上醒神,在衣摆处撕下一条,用水浸湿了捂住鼻子。两人武功都不错,内力运转几周天,呼吸微弱下来,烟也便不成为威胁。

果然,狼群见了烟雾立即回头,跑得慢的吸了烟尘,速度越来越慢以致四脚发软,倒在地上。净天方才放下几分心,手一阵温暖,却是沈错握住他。

沈错抓住净天,不能说话,就比了下手势,示意他跟着自己。净天知道在这里自己不能逞强,虽然不愿跟着沈错,却也不得不被他拉着走。

走了几步,手忽地一痒,是沈错在他手背上写字。净天仔细看去,是:看我手指方向,背我走。

净天只好背起沈错,向北偏东走去。沈错头靠在他肩处,两人走出烟雾范围之外,沈错把湿布拿开,重重呼吸口气,在他耳边道:“我以前看过地形图,再往前应有一处凹陷低地,我们把狼群引过去。”

“你疯了?既然已经逃出来,为什么还要引狼?”净天高声道。

沈错咳了两声,道:“你知道么,狼是极狡猾极有耐性的动物,被狼盯上的猎物很难逃脱。现在这时候走沙漠的人并不多,这些狼可能都已经饿了许多日子了,如今看到你我,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。而且你注意到没有,头狼一直走来走去,撤得又干脆,估计是改了计划,但肯定会卷土重来。”

“我们跑得快些也就是了,我不信以我轻功,这些狼能追上我。”净天重道,微微冷笑,“你是怕我丢下你才这么说的吧?就以你的重量,我负着你也足够了。”

沈错无奈道:“林净天,若有人可能会杀你,你会如何对他?”

“先下手为强。”净天冷道。

沈错露出“就知道你会这么说”的表情,随即轻道:“那便先下手吧……”

他身体忽地一僵,净天马上感觉道:“怎么──”

话刚出口,马上就知道了答案。适才被毒烟熏跑的狼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,正向着二人方向奔来。

沈错低叹:“我就知道这烟根本吓不退这群恶狼,果然……”

──

俺承认俺在胡写。。反正朝代是架空,大家干脆当地理和生物也在架空好了。。

4

“你把狼引到那里,让它们包围住你,然后掩住口鼻。”沈错又吃了丸药,指着不远处道,“这处低地微呈壶形,只要你把它们引进去,我就能保证毒烟熏死熏昏大半。”

“我引?那你呢?”净天眼微眯,问道。

“我在沙下埋一会儿,你背着我外衫跑。狼再狡猾,也不会你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。”沈错道,“我衣服上血腥气太重,足以掩盖体味,你不用担心。”

“谁担心你?”净天冷笑道,“你说的好听,待我引开狼群,谁知道你会去点火,还是直接跑了。反正狼群也无法发现你在与不在,你快点逃还是逃得出去的。或者在沙下埋上半天,在血腥气掩盖下估计狼也闻不到,正好还可以养养伤恢复些内力。”

“那你想怎么办?”沈错被他态度激怒,道,“那低谷里没有灌木,你我必须兵分两路才成。若我进了去,别说你绝不会救我,即使你烧了灌木,我现在的身体也绝对逃不出去。林净天,你信我一次又能如何?这一路上我骗过你吗?”

“我不相信任何人。”净天冷着一张脸道,“没有人会无因由对另一人施恩,我不信你当真滥好人到以德报怨的程度。你救我一次可能是另有目的,我没有理由因为你救过我,就把命交给你。”

这人简直不可理喻!沈错心中一阵烦躁,当真感觉到了棘手。狼群已近,甚至能看到血红的眼和惨白色的尖牙。净天这半日杀狼已杀出经验来,靠着沈错后背,手中刀出鞘。

沈错持鞭在手,心中忽地一片茫然,想自己难道竟在今日和这人死在一起?他还没有作为沈错真正活过,怎么这样就要死?而且竟然是为了这等自私之人而死,也太没出息了吧?

想到此处,他终于还是露出了些黯然,手挥鞭舞,中鞭的狼倒下,后面数只马上扑上。尖牙利爪所及,狼尸马上被撕成几块,很快只剩皮毛。

这就是生存。不管怎么艰难的环境,狼群内部也不可以互相攻击。但一旦在追捕猎物途中死去,尸体就会被同类瓜分。没有什么仁义慈悲可言,生存才是最重要的。

沈错咬住唇,低下头微一笑,随即扬起头来。束发环早失去,这一扬首,长发散开,掠过身后人颊边。

“算了,我去。”净天忽地开口道,转身把沈错抱在怀里,脚一点地向低谷跑去。沈错一阵惊讶,但也来不及讶异,忙把外衫脱下──其实他外衫内衫都是破破烂烂,布条搅在一起,没办法只好把上身衣服都除去。

越急越乱,两人发梢竟也乱成一团,仓促间解不开。净天眸光微动,伸手将自己发末梢生生拽断。

他将沈错外衫披在背上,左手接过沈错金鞭,听沈错吩咐,以左脚为轴,在地上画个圈。这一带地还是半土半沙,草也没多少,大多是一丛丛光秃秃的矮木。因此他这一扫扫起沙土飞扬,头狼几声嗥叫,群狼后退了些。

趁这机会,净天一掌在地上轰出个坑来,将沈错放下。沈错摒住呼吸,改由内息呼吸,使出千斤坠的功夫,入土更深。半空沙土落下,将他身形埋住,竟是看不出痕迹来。

净天不做半点停留,向低谷奔去。

周围狼尸越来越多,血溅净天满身,竟是活似血海里捞出来的一般。净天手中刀名为天净,是靖王特意为他找来的宝刃,此刻刀刃已是微微卷起,而狼还不知有多少。

拓冀本身就不是特别大的国家,苍西沙漠和拓然草原其实都比较小,且南临长城,北靠古都,别说人迹,连羊啊兔子之类的都不多。这些狼的生存条件自是极差,反而比其它地方野狼更为凶悍更有耐性。尤其面对的是比较强的猎物时。

因为猎物最终一定会失去力量而死亡,带来的食物除了猎物本身之外,还有大量同族。因此群狼非但没有因净天的凶悍而退缩,反而更是前仆后继。反正狼繁殖期在夏天,活下来的都是强者。

净天已快撑不住,他武功虽高,毕竟不堪这样毫无休息地战斗。有沈错的时候两人还可以背靠背,只要注意自己那边的狼就好。此刻他却是一个人要照顾到四面八方,只一刻锺便已受了伤。

人血的味道更加刺激了野狼,尤其这人杀了它们如此之多的同类,怎么也得用利齿将他撕碎,完完全全吃进肚里才成。至于它们的同类已是进了它们口中这点,狼的脑中自然是不会记得。

手中劈砍动作已经成了不假思索地动作,意识甚至有些模糊,身上不时传来疼痛,血的味道浓郁包围他。净天苦苦一笑,心道果然又是骗局吧。

正这样想着,迟钝的身体却做出了本能的反应,向旁边跃去。净天勉强自己恢复些神志,向自己刚才站的地方凝神看去,见燃着的灌木沿着壶谷上端不停向下落,大量黑烟仗着些许风势迅速扩散开来,周围顿时变了颜色。

净天对这毒烟的抵抗力可比那些野狼强得多,他见机又快,立时掩住口鼻。狼却没有他这一招,被熏得纷纷倒下。净天总算是能轻松一下,立定调理内息,只觉全身脱力,软绵绵难提起力气。神志一复,便觉身上无处不难受,小腿处有些地方疼得厉害,想是被咬过入肉。

正调息着,身边忽地风声响动,净天连忙向旁躲。是一丛燃着的灌木落在他脚边,净天抬头向上看,依稀见上面沈错在向下看,极目而望,他唇边竟像是笑着一般。

净天一气非小,尤其接下来沈错扔灌木竟然是挑他站的位置,明显是跟他过不去。净天当真想大骂,却出不了口。他左手拿着金鞭重重抖了下,右手天净刀拄地,慢慢向外走去。

上面却看到不到人了,想来也是,虽说是壶口形的低地,毕竟烟还是逸得出的。那家伙受了重伤,哪里还能离得太近。

进来时为引狼群,唯恐走得不够深不够远。向外走的时候却已是脱力,根本使不出轻功,只能慢慢走。地势慢慢变高,知道要走出壶谷,这一关总算熬过。

已经可以看到那人身影,净天放下心来,心道这一路可算多灾。忽听沈错一声大喊:“小心!”声音沙哑,喊道第二个字已是破了音。

重重什么扑上他后背,本是冲着他喉咙去的,但净天身体立时一偏,躲开要害,闪光尖牙刺进他肩头。净天向后挥刀,只听身后狼嚎一声,却被咬得更紧。

净天身体虽脱力,内力却还有些,当即便要运内息震开这狼。眼前人影却渐渐走近,手中匕首寒光一闪。

两人外带一匹狼尸一起倒地。

两人面对面躺着,离得极近,甚至能看到对方睫毛。净天一身艳红的血,沈错一身漆黑的墨,两人对视一眼,终都忍不住大笑起来。

上了药疗了伤,总算是恢复了些气力,两人不敢多逗留,互相扶持着逃出这一带。沈错知道这毒烟实际不足以致命,幸好刚才偷袭净天的头狼已被他杀掉,估计狼群不会追来。

总算走出狼群出没范围,沈错长出一口气:“前面就有道路了,如果我没走错,这附近应该有湖……”他说着,忽地眼睛一亮,破锣嗓子高声道,“那里那里!”

喊完便跑过去,他上身衣服基本也不剩什么,很快把衣衫全脱下来,赤条条跳进水中,脸上露出满足表情。

他皮肤本白,洗去灰土炭色之后便格外眩目。在湖里游动间看出腰极灵活,身材十分之好。沈错游了两圈,努力清洗头发上的血迹,一抬头见净天呆呆站在湖边,奇问:“你怎么不下来?难道不觉得脏?”

净天脸竟然稍微红了红,沈错眼珠一转:“该不会你是旱鸭子吧?”

说着话便伸出手去,净天一个疏神,竟被他拉住衣角,随即整个人掉进湖里。他脸色忽然变得惨白,却一动不动地任身体沈下去。

沈错心中奇怪,道就算不会水,常人也不可能像他这般一动不动吧?他潜下水去,见净天僵直身体竟像是尸体一般,心下一突,连忙去拉他。

其实人在水里只要不乱动,浮起来还是很容易的。沈错拉开净天四肢,让他浮在水面上,好笑道:“不至于吓成这样吧,这湖想淹死人也很难。”

净天不语,沈错翻个白眼,把他推到湖边,自顾自地继续玩水清洗。净天在岸边取了些水,把身上血迹洗去。

“再往前去就是芜城,过了芜城便是拓都。”沈错看向北方,道。

不是没来过拓都,只是不曾这么辛苦危险过。一路上身体损耗太大,而且直到现在嗓子还哑得难听。现在是男人还好,换成女子身份可就难听透了。都是眼前这家伙,真是没见过比他更自私的人,幸好最后还肯牺牲一下去引狼,否则两人现在估计已经是野狼的粪便了。

清洗完之后,两人穿着破烂衣服继续上路。有大路的地方便有人烟,他二人这样引来不少目光。行了个把时辰之后,终于看到供行人歇脚的驿站,两人忙进去吃饭买衣服,幸好银子还有点。旁人见这二人相貌非凡,却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状,都有些奇怪。便有好奇心重的直接问他们遇到什么事,净天一言不发,沈错眼珠一转,心里有了主意。

于是源源本本把事情讲出来,沈错口才不错,即使声音难听,也能吸引别人注意。大家一听这二人竟然从狼群追捕中逃生,并杀了头狼,当即都是大惊。便有围上来详细询问的,你一言我一语,霎时热闹无比。

净天不欲生事,别人问,他也便答几句。有些问题他不太清楚,就让他们去问沈错。然而一转头间,却再找不到他。

沈错已经趁着混乱逃跑了。净天皱起眉,想这人到底是友是敌。

还有,银子在沈错身上……

拓都是拓冀的都城。拓冀虽受中土文化影响甚深,语言文字甚至风俗都和奉天相近,毕竟还是草原的国家,都城不见精雕细琢,只是石砖砌起的大气。

来往男女相貌与奉天子民并无不同,唯有身形魁梧了些。不过塞外女子大多粗糙,少见精致美女。因此一身女装的沈错走在路上,来往俱是惊艳眼光。

沈其楚向来很少外出甚至很少见人,沈错自不以女子身份为荣,也并不知道自己容貌到底如何美丽。看到这些眼光,还以为他们看出自己是奉天人,当即多加了几分小心。他却不想以女子而言,他实在高挑,旁人也分不出他是哪里人。何况就算看出又能如何,拓冀百姓也许会提防奉天男子,对女人却不会加小心。

冒着众人注意,沈错一路到了拓都皇城,站在外面挠挠头。拓都皇城其实极简,但再简陋也是皇城,守卫森严自是免不了。常人只能到外城,再里就进不去了。

偏生自己是一个人来,不好以来使身份觐见,只能在外等候。终于过了早朝散朝时间,众大臣纷纷出皇城,沈错终是见了友人──执事符广。

笑着上前,深作一揖:“符先生可还记得云州其楚?”

符广瞪大眼睛看着他:“郡主?”

沈错做了个“轻声”的手势,低道:“先生,其楚此次来是要见王上的,在见到王上之前,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来了。”

符广是滕棣亲信,自然知道轻重,连忙息声。他的轿子在皇城外候着,此刻也就连忙叫来家丁吩咐几句,却也不回府,带着沈错匆匆忙忙入了宫。

滕棣听得通报是其楚郡主到,早是大喜过望,连忙迎了出来。两人本就认识,彼此立场又是一致,滕棣正为若伊叶护向诚王提亲之事头疼不已,现下帮忙的来了,他自是高兴。

沈错却也有些奇怪,觉得滕棣未免太过热情。若伊叶护提亲这件事虽棘手,以滕棣的本事也不是不能处理,哪里至于将他当成救星一般。

他心下诧异,脸上却是分毫不曾带出,只是和滕棣商议。他熟知拓冀情况,此刻也觉武王和若伊叶护之间有些不对,若伊叶护向自己求婚之事是武王的意思,简直就是把若伊推上导火索位置。一个不好,甚至可能死亡。若伊叶护并不该是如此莽撞的人。

两下很快商议出解决的方法来,滕棣松了口气,才问沈错一些琐事。他虽然知道其楚郡主擅武,却也觉一名女子深入异国着实太危险。沈错只好交待一下净天来历,说是怕他起疑。滕棣自不可能不知道林净天,却听得津津有味,最后还道:“我一直以为其楚郡主性情温和,却不想也会这般讨厌一个人。”

沈错心道把你放到沙漠里跟那家伙共处一天你就知道了,这条命还真是捡来的。滕棣续道:“不过你一路来是不是赶得太急,以至于身体不舒服?嗓子竟都哑成这样了。”

沈错想回答说现在已经好多了,终究还是忍住。

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,尤其当事主还有意宣扬时。于是过了些日子,拓都百姓都知道奉天的其楚郡主其实已有了心上人,只因为郡主年幼而未许下婚事,让若伊叶护误会,方才有这求亲之举。郡主怕派使者说不清楚生出事来,竟亲自到拓都来拒亲,可算非常有诚意。

虽然这门亲事结不成有些遗憾,却也只能愿其楚郡主早日完婚。拓冀百姓是这样想的。

不是百姓的人却未必这么想,武王数次入宫觐见,言下之意是那其楚郡主根本不是这意思。他要求其楚郡主亲到叶护府说明,以表诚意。

滕棣自然不能同意,沈错却很爽快地点头。滕棣道这分明就是鸿门宴,到时候他们用武力囚禁或者干脆生米煮熟饭,就糟了。

沈错但笑不语,心道要是生米能煮熟,那才叫古怪。他又不指望嫁人,名声要来何用。

滕棣阻他不得,也只有让他去了,派手下高手保护他,叮嘱就是死了也不能让其楚郡主出事。

沈错叹了一声,这就是死士,为了主子可以舍命。却不知到底是怎样的恩惠,让这些人可以毫无顾忌地献出生命,毫不在意地做主子吩咐的事情,即使世俗眼光不容。例如那人。

叶护府离皇宫并不算太远,沈错带了两名侍卫一名宫女过去拜见,若伊了迎出来。

其实沈错一直觉得若伊叶护不该娶妻而该嫁人,因为他实在是美得有些过头,而且就拓冀人而言,他又太纤细。听说他母亲是奉天人,想必非假。只是按理来说他既然有奉天血统,总不该那么坚决地要和奉天开战才是。

不过血缘又算得了什么呢?亲生父子兄弟,还不是互相残杀?

入府落座看茶,说了些客套话,侍卫都在一旁侍候,相隔得远些。若伊看了眼武王,咳了声进入正题:“我派人去向郡主提亲,想必郡主已知道了?”

沈错点头:“蒙叶护错爱,其楚实在不安。但其楚已有心许之人,只能请叶护成全。”

“郡主有心许之人,为何不与他定下亲事?”若伊挑眉问道,“郡主今年也十七了吧,就算不出嫁也该定下亲事,以免他人误以为还有机会,空抱了希望。”

沈错一凛:“家父就我这一个女儿,想多留我两年。”

“我还以为郡主心上人不怎么方便出面,才不能即刻迎娶呢。”若伊似笑非笑,“听说云州外函山上有伙山贼,山贼头目江错经常下山,却不知他做什么去。又听说有人在云州内见过他,而且是在诚王府附近……”

“叶护说这些是什么意思?”沈错暗骂自己不够谨慎,面上自然不能露出分毫,问道。

“那叫林净天的太守,是靖王派来的人吧?我听说靖王的父亲是为诚王而死的……”若伊却不答,换了个话题,“靖王素以心狠手辣闻名,他既然开始提防诚王,恐怕……”

他微一笑,十足的明丽:“郡主不知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么?”

沈错低下头,这一次是真的有些慌了。若伊既然拿这话来要挟自己,足可见他掌握了一定证据。若他把这事揭发出来,就说诚王和山贼勾结意欲谋反……

打了个寒颤,怎么办?若进一步被人查出沈其楚和江错其实是一个人,诚王妃当年生的是儿子……

他一咬牙:“叶护多心了,其楚根本不认识那人,也不知叶护所言是什么意思。”

“哦?那郡主心上人是何人呢?郡主平时很少出门吧,难道是在诚王府上住着的……”

若伊一句话没说完,沈错心中早明白过来,暗道绝不能顺着他的话说是郜鸿渐。但她仓皇之间哪里编得出人来,而且还要真能和她成亲之人……

“没错,就是在诚王府上住着的人!”大厅外忽然传来声音,一人大踏步进来,面沈似水,走到沈错身前,直直看着若伊,“在下便是叶护刚才提到的云州太守林净天,也便是其楚的未婚夫婿。”

若伊傻住了,呆呆看着林净天。沈错听声音就知是他,知道他肯定听到刚才那番话了,心里只叫糟糕。不过至少眼前这窘境,倒是躲得过了。

于是在净天身后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,问道:“你怎么来了?不是让你不要过来,等我处理就好?”

净天倒也配合,回身对她柔声道:“你一个人我不放心,你也知我脾气,让你和别人在一起总是放心不下,便过来了。”

沈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却还得装得深情款款:“你又不是不知我,做什么这么不放心?”

“就是知你才担心,喜欢你的太多,我要时刻注意才是。”净天道,转而回身,看着若伊,“君子有成人之美,叶护身份尊贵人品出众,恋慕你的女子定然不少,叶护何苦为难其楚?”

若伊已经回过神来,一挑眉,道:“林太守是初到云州吧,怎么两位这么快就已经定情?”

“我们并非初见,我以前来过云州,和其楚钟情,因此才请求到云州当太守。”净天道,“否则我怎么非要住诚王府,又不是没有去处。”

“我听说林太守少年风流,难道郡主也能忍受?”若伊问道。

净天尴尬一笑:“那时候跟其楚吵架,不过是为了气气她,并没有真的做什么。”

沈错也配合他的说辞,面上露出些不悦之色,将脸转到一边。净天回过身来去握她的手:“是我错了,你别再气好不好?”

沈错的手谈不上纤细,骨节微有些大,然而净天这么一握便觉心跳得厉害,竟是不舍放开。沈错觉得这戏演得过了,却也不好甩开他,只有任他抓着不放。

他此刻声音是吃药变过的,因此虽然仍有些喑哑,也还算低柔:“我没气。”这么说着,却是把头低下,不去理他。

净天俯下头去,温热气息到了沈错耳边,沈错一愣,偏过头去看他,心道你演戏不用到这种程度吧。双唇却忽然被盖住,什么热热的覆了上来。

沈错吓得瞪大双眼,他因为身份关系,从未和女子或男子亲近过,这样的吻还是首次。何况他平时纵有遐思,也都是想着女子如何如何,怎料自己初吻竟在这种情况下被同性抢走。他瞪大眼睛,竟是傻了。

没有胭脂的腻人,粉红唇瓣是自自然然的柔滑,吻起来当真舒服到不舍放下。净天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,一个浅吻而已,却已是激动不已。

尤其眼前人的表情,着实可爱到让人想把“她”吞下去的程度。并不见多少羞涩,只是大大错愕,一双眼圆圆的睁着,清澈眸光闪着茫然失措,和“她”平时镇静自若的从容完全不同。

若能这样拥着“她”一生,便也不枉了。

他这么想着,却不敢太过放肆,还是放开了沈错。沈错整个人都木住了,软软偎在他怀里,一语不发。

旁人只道他是羞涩,若伊却还不死心,问道:“听说林太守是靖王手下,靖王同意你们的婚事么?”

净天笑答:“这是自然,靖王和其楚是堂兄妹,他还叮嘱我要照顾好其楚呢。”

若伊再说不出什么,只能道那祝福二位,和武王一起把二人送出去。沈错最后看了他二人一眼,不知怎的,觉得武王确实是有这怒气和失败应有的沮丧,若伊却依稀有些开心。

大概是看错了吧。今天太混乱,眼神不好使也是正常。居然会在那人吻自己的时候看到他眼底柔情,才是真真吓死人呢。

一定是看错了,看错了。

沈错安慰自己,和净天一起回宫。净天半天不语,忽然冒出一句:“我知道我刚才唐突。”

沈错大窘,心道我都不想追究了你还提做什么,勉强笑道:“那是形势所逼,没什么关系……”

“但我是真的……”净天打断他的话,续道,“我是真的希望,你能嫁于我。”

“啊?”沈错呆呆睁大眼睛,嘴微微张开,傻傻看着净天。

“不要这么看我,会让我想吻你。”净天叹了口气,道,“我不希望你觉得我孟浪,因此你也不要让我太冲动才是。”

沈错连忙低头捂住脸,心底不断哀号,搞不清楚这家伙犯了什么神经,竟然调戏到他头上去了。

不管了,大概是做戏做上瘾了吧,没关系的没关系的……

沈错这么劝慰着自己,头垂着绝不看净天一眼。

所以沈错看不到,净天看着他的视线,充满了绝不该存在于他眼底的柔情。

5

提亲一事总算是可以揭过,沈错不能在这里多做停留,很快便要告辞离开。净天自然和他一起,他来拓冀本就是为了探听消息,如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,便和沈错一起回去。

沈错为了对他解释自己独身而来这件事用了很大力气,净天认为他一弱女子竟然一个人来这虎狼之地,简直是太不懂得爱护自己了。沈错拼命解释自己会武而且认识拓冀一些人,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。净天却仍是生气。

“要不是我你早埋在沙子底下了,现在倒训起我来。”沈错小声嘀咕,净天听不清楚,问他在说什么,沈错露出一个笑来,“我知道你担心我,下一次不敢了。”

他这一笑便是惊艳,让净天生生去了半个魂。净天知道这一次自己可算是折在眼前女子手里,奇的是折得心甘情愿。他再不曾见过第二个如“她”这般特别的女子,柔媚极少,偶一为之却能摄人魂魄。英气自然流露,即使是一般男子也乏“她”这般豪迈英姿。

确实是爱上,甚至眼光都移不开,真是报应在眼前,却甘之如饴。也只有“她”会这般大胆,不顾自身安危独身来这异国。净天想到若自己不是得了消息迅速赶到,这女子也许会遇上不幸,便后怕得厉害。

幸好“她”无事。无论如何,他也想护得这女子一生平安。

这样想着,两人同车而归,净天赶车,沈错在车厢内坐着。这一次回去自然不会再走草原沙漠的,而是绕远走官道。这样走了两天,沈错忽然将净天叫进车内,对他说他们就此改道向西,沿着沙漠走。

“太危险了,这怎么可以?”净天直觉反对,沈错横了他一眼:“我才不信你感觉不出来情况不对,这些日子至少有三批可疑人物从我们身边过去。”

“四批。”净天叹口气道,“我就知你不会看不出来。”

沈错微有些沮丧:“我只看出三批人来,还有哪个不对?”

到这时候他还能想这些琐事,净天不由好笑:“昨日下午有三个穿土黄衣服赶路的,他们的马明显是刚骑不久……你在车里,没注意到也是常事。”

话这么说,沈错心下还是不快,他性格本好强,又有“净天很没用”这样的印象,而今输给净天,他自是郁闷。

“这些人我能对付,你待在马车里就好。”净天道,“我定能护你安稳。”

沈错脸微微沈下来:“难道我只能躲你身后要你保护?何况绕道沙漠边,是避开战斗才对。”

“武王的人不敢太明显的对你我下手,因此走官道的话,只要小心些还是没问题的。走沙漠可能能避开他们,但那样环境之中,我未必能保护你。”净天道,想起这几日危险,“而且……杀了我可以引发两国争斗,杀你却不能。你不用担心会有生命之忧。”

听得这番话,沈错不禁又是怔忡:“林净天……”

“嗯?”净天看着他,神情竟是非常温柔。

“你……你那天的话,不会是说真的吧?”怎么都觉得奇怪,这人对自己怎么这般好,一点都不像那个对救命恩人下死手的林净天。虽然觉得什么喜欢啊一见钟情啊简直是笑话一样,此刻却也不得不正视这种可能了。

净天微微一怔,随即低下头,眼底划过一丝黯然:“难道你一直都当我是在说笑?”

沈错心道难道你还能指望我当真不成。然而看到净天神态,不由有些慌神。

这下可糟了,这家伙竟把自己当女子来喜欢,而且好像是认真的……这这这……

“你是真有心上人的是么?”净天低声问道,声音带了些哑,“真是那人么?那个想杀我的人……”

他侧着头,眼底是浓重的妒意和恨意,然而不想让这样的神情吓到身前女子,只能避开沈错视线。这念头在净天心中好几日,却始终没有问出的勇气。

“那晚的人绝不是江错。”沈错思量半天,终究还是道,“我和他只是相识,并不是那种关系……不过我可以保证,他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奉天的事情!”

净天只觉喉间苦涩,想这两人果然是认识的,郡主还这般回护语气,明显关系匪浅……即使现在不是爱侣,也比他亲近得多。

也是,那少年意气风发临危不乱,确是非常之人。若不是他,自己也未必能站在这里和郡主说话。可是他不该夺得郡主注意。

净天眼底划过杀意。

“总之我们一定要绕道走,塞外地形我比较熟悉,不会有危险的。”沈错道,看着净天,“你该明白,我宁可自己死了,也不能让你出事。”

净天心头一热,随即明白此话非关情爱,只是自己若出了事靖王那里定然无法交待,而已。他看着沈错,一字一字道:“我那日说的话全出真心,郡主可否考虑?”

沈错脸色微变,眼底露出些愤怒来:“若我不同意,你是不是就坚持走官道?”

净天本有此意,然而看到沈错眼中怒意和鄙夷,他只觉心痛欲裂。口中不由便道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我们绕道、绕道好了……”

沈错一愣,奇怪这家伙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,他还以为这家伙一定要趁机逼自己“嫁”他呢。他看向净天,见他炽热眼神盯着自己,低声说着:“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之事的……郡主,我、我……”

净天这生从未如此纯情过,素来也是花言巧语惯了的,此刻却只有一句话:“我是当真喜欢你……”

沈错头大如斗,心道这是什么事啊。

最终还是取道苍西沙漠东,其实并未进沙漠,只是顺着外沿走。为了甩开跟着他们的人,两人昼夜兼程又兜了几个圈子。沙漠外沿地势复杂,追兵也不敢轻易追来,逃起来就容易多了。

这样的逃跑实在太费体力,净天身上有上佳伤药,在过沙漠时只是脱力,养些日子就没事了。但沈错情况不同,他内伤外伤皆重,又吃药强行运功,身体受创匪浅。哪里还受得住这一番折腾,没两天就病得厉害。他不愿让净天知道,于是尽量不惊动他。反正净天平时都在外面赶车,偶尔回车内吃东西也尽量不冒犯他,夜宿都在车外,倒也不易发现异状。

虽是如此,净天眼光毕竟总在沈错身上打转,沈错就算是掉根头发他都恨不得嘘寒问暖一番,何况是这样明显的身体不适。过了开头两天,净天便注意到异状,三番四次询问。沈错只说自己有些不舒服,并无大碍。净天担心也不能多做什么,只能尽量让马车平稳些快些,找来干净些的水给他,夜间休息时猎些野物,为沈错做了吃。

沈错惊讶发现,净天手艺着实不错,野兔山鸡烤得焦黄喷香,配上他找来的果蔬,倒真是美味。相较之下,自己常在山上,却连野味都做不好……

仗着美食,沈错又多撑了大半日。到第三天晚上,他实在撑不住,在车内沉沉睡去。

净天向来不敢擅入车内,晚饭时间,在外叫了好几声,听不到里面答复。他心中焦急,方才开门闯了进去。

进去见沈错躺着,净天心不由一跳,随即发现沈错是睡着了,又是皱眉,心道怎么不盖上被子小心着了凉。他进车厢取被褥,车厢并不宽敞,沈错睡去大半地方,剩下的空间不够铺褥子。净天想先叫沈错起来,吃过饭再睡,小心靠近他时才忽然发现他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。

“郡主?郡主!”净天高声喊了两声,沈错还是静静躺着,双眉紧蹙睡得极熟。净天心下愈发担忧,伸手覆在他额上,立时被那不比寻常的高热吓住。

就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不能让他更加变色,净天怕起来,连忙拿出神医刘希墨配的丹药,给沈错喂下。沈错烧得迷迷糊糊,药来了就张口,入了口却不吞咽。净天无法,只能含下水,以口度到他口中,强迫他咽下。

半晌之后,药力发散开来,沈错脸色多多少少好了些。然而净天不能放心,驾着车子停到溪边,弄了些水为沈错擦拭。

这一烧,却是另番风景。沈错以女子身份出现时化些桩,却只是为了掩盖身份,自然不会特别艳丽。此刻烧得俊面发红,唇如涂了胭脂般鲜艳,竟有种难形容的妩媚。净天手中洇湿汗巾抚上他面容,心已跳个不停。两眼痴痴看着沈错的脸,很想亲手抚上那细嫩肌肤,却是不敢。

他出了好多汗,大滴汗珠流到脖颈中,似乎是很难受呢。他衣服领口那么高,一定很难受吧……

净天重重咽了下,喉咙发干,伸手去解沈错衣襟。

沈错忽地睁开眼,下意识挥出掌去,身体向后躲:“你做什么?!”

他病得全身绵软,又使不出内力,这一掌倒也没什么。净天没想到他会这般敏感,忙道:“我见你发热,想让你透下气,我没有其它意思──”

却忽然住了口,他爱的那人睁大眼睛,虽然是病着,眼中却未少了犀利和怀疑。净天只觉心口发堵──他将“她”视为珍宝,不敢稍有亵渎,而“她”──在怀疑他?

净天不由大笑出声:“郡主,净天敬你如神,绝不会在你昏迷时做那等事,你未免也太小觑我了……”说到后来,声音渐淡,只觉心中苦涩难以言表,一咬牙,竟转身出了车厢。

心头郁结,发足狂奔出去一里多地,只想由着性子跑脱力。夜风一吹渐渐冷静下来,心头大震:他竟然把生病的“她”一个人丢下?若有个万一……

立时恐惧起来,以比来时更快速度跑回去,幸好马车还在原地。他飞快进了去,见沈错软软躺在车内,心都揪了起来。飞快上前扶起他,见他眼神都涣散,显是病得不轻,手却还紧紧抓住衣襟。净天咬牙,这女子明明不该是如此拘泥礼法之人,为何这般……防备自己?还是在“她”心中,他真的就如此猥琐?

忽略心内酸涩,他铺好被褥,小心扶着沈错躺进去,为他掖好被角。沈错乖乖任他摆布,除了一直抓着领口的手外。净天实在不敢出去,但又不能不出,匆匆拾了些柴火,生火把随身带着的米煮成粥,喂沈错喝。

他并不懂医术,不知沈错为何病成这样,猜可能是赶路太急的关系。手搭在他腕上,想为他输些内力,却发现他脉象迟缓,倒像是受了内伤。

怎会如此?净天心中大惊,仔细分辩,感觉沈错本身内力并不弱,但真气不畅脉动极乱,不只是受了伤,还是重伤。他又惊又怒,扶起沈错坐好,伸掌贴上他后心,体查他内力运行,缓缓输内力进三焦俞。

少见女子内力这般刚强,净天内力虽高,也费了良多精神,总算把沈错乱窜内力聚于膻中。本应解开衣衫看他伤势,但净天自是不敢,只能不断咒骂何人下此毒手。

沈错内息稳下来,躺了半晌,唇猛地张开,吐出小半口淤血。他的伤本是强压下的,若非这口血吐出,少不了要大病半载。现下血吐出,微微清醒了些,睁开眼来。

眼前正是将他打成重伤之人,沈错一时迷糊,眼底露出防备。随即在净天眼底发现黯然,方才想起自己此刻是沈其楚而非沈错,而且身上衣衫都好端端的,想来没被他发现。

略一运内力就知就里,于是微微笑起来:“多谢太守相助。”

“是谁?”净天恨恨问道,“哪个家伙做的?我要杀了他!”

沈错一愕:“呃……我也不认识,好像是武王的手下吧,那人武功比我高很多,若不是滕棣的护卫及时赶到……”

他说得平静,净天却不由打了个寒颤,忽地伸出手把他抱在怀里。沈错矮他小半头,被他抱着,正好是满怀。沈错有些傻眼,听到净天低沈声音在头上响起:“其楚,我林净天以生命起誓,绝不让任何人伤你──”

只要一想到他可能会有危险,可能会变成不能呼吸不能说话的尸体,他就如坠冰窟般寒冷。若是看不到他清澈明亮似乎明了一切的眼,若是听不到他淡定自若一针见血的话语……

手锁得紧,将怀中人环在怀内,无论如何不能放开。

他这么抱着,沈错却是慌了神。净天手还算规矩,只放在沈错腰间,沈错腰肢极细,倒也没什么。但二人身体紧紧靠着,沈错前胸贴着净天,沈错胸部完全是布料垫出来的曲线,远看还能唬唬人,这么抱着哪里还能瞒得住。尤其净天又浪迹花丛惯了,若是被发现……

其实沈错的担心是多余的,净天这么抱着他便已是全心投注,哪里还有闲暇注意他身材如何之类的。但沈错毕竟心虚,身体动了动,挣扎起来。

“我又唐突了……”净天放开他,苦笑道,“抱歉,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,一听到你遇到危险就失了控。”

净天见沈错脸色仍是难看,知道他还是要休息,于是让他睡下。为他盖被子的时候,手无意间在沈错左臂上按了下,沈错眉头便是一皱。

净天视线不离沈错,马上发觉异状,小心抓住沈错左手手腕。沈错拼命一挣,只觉疼痛入骨,不敢再动弹了。净天挽起他衣袖,眼立时红起来,声音都变得颤抖:“这伤怎么不但不好,反而扩大了?”

沈错苦笑,心道还不是阁下的功劳。然而侧眼看去,连他自己都不得不心惊──那晚的伤本就严重,之后净天给的药有奇效好了些,但前几日在沙漠之中又是被打又是脱力,哪里还顾得上这伤口。净天去引狼群的时候,他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拼命砍灌木,身上都不知被划了多少伤痕,手臂更是。因此此刻看去,一条红肿微化脓的伤疤之外,还有无数细小伤痕。

他笑笑,试图蒙混过关,这一笑却引起了喉间强抑住的难受,不由咳了起来。这一咳又是止不住,几乎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般剧烈。

净天早慌了神,现下惊得不知如何是好,把怀里乱七八糟的药都拿出来,找疗伤的给沈错吃。沈错倒是懂医的,在咳嗽间隙道:“我没事……这些药都是上品,别为我浪费了……”

“咳成这样还说没事……不行,我们回官道上去吧,我去找大夫……”净天道。

“我,咳咳,我就是大夫……”咳了一阵,倒也平息了,喉间咳出些血丝,沈错连忙用袖子拂去,生怕被这家伙看到引起大惊小怪,“我只是受内伤导致气息不顺,上来一阵就好了,你不要小题大做。”

“可我担心你……”

“担心也不能回官道!”沈错瞪他,“你以为如果被武王那些人发现追捕,我会乖乖束手就擒么?到时一反抗,受的伤绝不止现在这样!”

净天也明白,只有前前后后照顾着,不敢提其它。

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养伤实在不是个好主意,但也没有办法。净天跑前跑后,不知费了多少神用了多少心,将沈错照顾得无微不至。沈错身上无数伤痕,净天虽然看不到,从他左臂情形也能猜出一些,自然将刘希墨的金创药当作普通伤药一样塞给沈错,强令他抹完。

沈错从未受过这样小心的对待,愕然之外,也着实有些受宠若惊。净天是极担心他的,但因为他表现出防备,也便一直小心以礼相待。只是在沈错咳得太厉害或者烧得发抖时,才将他抱在怀里,为他小心拍打后背或者尽量温暖他。沈错怕他发觉自己身材不对,除非烧得胡涂,绝不偎到他怀里。净天有些黯然,却仍是温柔。

也不可能不赶路,净天尽量保持马车行进平稳,一路向着奉天赶回。他们走的地方也没有规整的路,只是按着方向乱走,便渐渐的偏西。沈错的病不见坏却也不见好,内伤渐渐去了些,身体依旧很弱。

这一日沈错比较有精神,出了车厢,在草间坐下。净天在旁边忙碌着准备吃的,沈错半靠在树上看远方夕阳西下,懒洋洋的甚是舒服。

净天偷眼看沈错,只觉他神态潇洒,姿势虽然不怎么文雅,却自然流落出女子少见的慵懒气质来。在他眼中,沈错怎样都好看,一举一动都能让他看呆。

“什么味道?”沈错皱眉也很好看,微一颦问道。净天见他皱起鼻子小心翼翼嗅着的样子,便觉心口盈满对他的感觉,几乎要溢出来一般。因此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什么,直到沈错冲过来抢他手里木棍,他才发现棍子上的野鸡已经烧得焦了,发出糊味。

“这一带近沙漠,能吃的动物不好找啊,你居然浪费!”沈错瞪净天,“今晚无论如何你也要把这只鸡吃完,没事发什么呆么……你、你做什么?”

净天唇在沈错脸颊边一掠:“你真的好可爱。”

沈错木住了,从不曾想会被人这样调戏,傻了。净天觉得他实在太可爱,真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拥吻一番,却是不敢。

“不好!”沈错从发呆中回过神来,忽然跳起来,随即俯下身抓起地上燃着的枯枝,向外跑去。净天完全不知他在做什么,连忙起身去追他,却听他略哑的声音喊道:“林净天,你别动!给我规规矩矩待着!”

净天十分听话,当即不敢稍动,看附近也不像有什么状况的样子,也不是很担心。沈错拿着树枝,在半暗天幕中划出绚烂来。他奔到马车旁,手作刀切断绳子,翻身上马。

净天立时心惊,知道沈错身体尚弱,怎骑得了马。正想出去,见沈错策马向自己奔来,右手持缰绳,左手拼命地摇着。

他不敢逆沈错的意思,只能在原地着急。幸好马行得快,片刻到了近前,净天忙施展轻功上了马,将沈错抱下来。沈错没空理会他,脚落了地就连忙从火堆里拿出燃着的树枝,向着那匹马抽去。

“其楚,你做什么?”净天完全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,不由愣住了。沈错哪里有时间理会他,一边用还带着火焰的木条打马,一边伸手在马身上拼命拍打着。那马痛苦嘶鸣着,奇怪的是竟然并不反抗,蹄子踢个不停,却绝不踢沈错。

过了好半天沈错方才停下,累得呼吸急促,几乎是站立不稳。净天见他停下动作,忙扶住他,觉得他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,知道他实是累极。

沈错在他身上靠了片刻,随即开口道:“林净天,你在这附近三米之内找些木头来,别让这火熄了。”

净天向来是沈错一个吩咐他一个动作,自然马上去拾。沈错坐在火堆旁,撩起裙裾,将内里的襦裙都提到膝上,露出腿来。

净天拾完柴火回来就见这一幕,不由傻了。沈错小腿线条极美,白皙肌肤映着火光,格外动人。他看得呆了,却见沈错拿起木柴,对着腿肚子狠狠打下去。

“停手!”净天连忙上前去夺那火棍,沈错侧过头皱眉看他:“林净天,你仔细看看,我腿上是什么!”

净天凝神看去,沈错细嫩肌肤上竟有几处小指甲大小的红痕。他离近了仔细看,竟像是水螅一样的虫子,半截身子已经钻进皮肤内,露在外面的身体颜色越来越深,竟然便成了暗红甚至有些深灰。

他第一个想法是去抓,马上知道这想法很蠢,这种虫子既然像水螅,想必也和水螅一样越抓越往里钻。净天于是不敢擅动,只能看着沈错拿火烧这虫子,并且不停地拍打小腿。肌肤很快被烧得打得发红,净天心疼无比,却什么也做不了。

半晌,沈错终于停下动作,身体后仰,实是累得无力。他一倒正倒在净天怀里,净天左手抱着他,右手伸出去查看他腿上情形。

“这是什么虫子?”沈错腿上被咬处已裂开,创口极深,净天忙为他上药,问道。沈错懒懒答道:“蜱,草蜱子,吸血的东西。幸好发现得早,不然它们能生生将这马吸血致死,你知道么?也幸好我们在做饭点了火,这些东西最怕烟火。”

“这么危险的事情,以后不要自己去做,吩咐我就好。”净天让沈错躺在自己腿上,专心为沈错小腿伤药。有些地方伤得厉害,草蜱子咬过的地方有淤血,净天竟然抬起沈错腿来,为他吮去淤血。沈错顿时无限尴尬,偏生无法动弹,只能裸着小腿任净天摆布。

上药包扎伤口比较麻烦,净天脱下沈错鞋袜,便是一愣。奉天朝对女子束缚极多,出身尊贵的女子本应裹足。不过到了当今永彦帝,法令较松,裹足与否也不是那么要求了。

但像沈错这般纤小微变形的脚,却是少见。脚趾微微变形,缩在脚掌下,却又不像裹足女子那样的扭曲。这双脚比裹足女子的大,又比天足小,当真奇怪。

这双脚本就是沈错的耻辱,他见净天持着自己的脚呆呆看着,心中不由生出些怒意来:“你看什么?没见过放足的啊!”

净天一怔:“放足?”

“我娘给我缠脚了,后来我自己放的。”沈错咬唇,想起娘状似疯狂地阻止自己放足的场景,不由打了个寒颤。似乎还能听到娘喊叫的声音,她说,她生的不是儿子是女儿,是儿子的话那一定是错了……

在还没有懂事之前,沈错就知道,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。在十三岁之前,他一直觉得下一刻娘就会伸出手来掐死自己,因为自己是错……

“很痛吧?”发抖的身体被抱住,温暖柔软的手握住自己略有些小的脚,男子低低叹息声在耳边响起,“像你这样不羁的女子,被那种东西束住脚,一点很痛吧?”

“其楚,你该有自由的足,到你想去的地方。我只求你能允许我陪伴你,就好了……”

6

总算是回到奉天,入了云州,离诚王府还有半日多的路程。净天看看天色已暗,和沈错商量过后,找了间客栈歇息一晚,明早再行路。

此处已是奉天,沿路也繁华了些。因为多行人的关系,客栈饭馆倒都齐备。安顿好之后,沈错要了水沐浴,净天让伙计去找大夫。

沈错洗完,便听到净天打门,他仔细理了理衣裳,方才去开门。

净天见他发丝湿乱贴在脸颊,苍白肌肤被热水熏得有些红润,不由心动。半天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,道:“我请了大夫来,你去看看好么?”

沈错暗中叫苦,面子上却拂不得,只得点头。幸好一看进来的大夫是认得的,这位黄大夫年七十有余,常常记得这个忘那个,算是好糊弄的。

在经脉上动些手脚,估计这老人肯定不能发现自己是男人,将手伸出。黄大夫把了会儿脉,皱起眉头:“他病得倒是不轻啊,这么弱的身体怎么会受这么重的内伤?”

净天心疼之下,眼底闪过杀气:“这仇我会报的!”表情却又变柔,扶着沈错躺下,“其楚,你好好躺着,别受凉……这伤有大碍么?”

大夫摇头:“倒不是特别严重,但他身体底子就不好,今后要小心调理才行。”他看向沈错,“如果老夫没看错,你的病应该是胎里带来的吧?胎里带病没得治,只能吃药调理。”

沈错微微苦笑:“我知道。”手不自觉握紧,却是黯然。忽地手被人紧紧握住,是净天的手,抓住不放,微微施力,却是在呵护他般。心中觉得尴尬,却把那些自怨自怜的情绪淡了。

净天绕着大夫,询问起怎么才能为沈错调离身体该吃什么药怎生休息,大夫几次三番说这是急不来的,净天只作不闻,最后甚至让大夫开出药方,去为沈错抓药熬药。沈错提醒他他们明日就能回诚王府,何必在这里耽误这么一下。净天却看着他道:“我怕回去诚王府,你就再不会与我如此亲近。我毕竟不是你的什么人,有时即使想为你做什么,可能也没有立场。”

“当然。”他补充一句,“如果你愿意嫁我,我就有资格关心你了。”

说完他倒是出去了,沈错不由有些尴尬和好笑。想到净天对自己莫名其妙的迷恋,却又忍不住皱眉,心道这却如何是好。

在房内头疼了片刻,沈错忽地起身,提高声音喊了声:“什么人?出来!”

“其楚郡主果然好功夫!”窗外传来一声笑,带些嘲讽,“但郡主难道不知审时度势的道理?何必强自出头?”

“我不过打声招呼,哪里算得上强自出头?”沈错道,“难道……其楚这声招呼,也碍了阁下的事?”

“看来郡主是执迷不悟了。”窗外那人一声长叹,“我本以为愚忠的只是诚王,没想到郡主也这么不懂变通……杀了林净天投奔我拓冀才是正确选择,郡主何必执着奉天?”

“我姓沈。”沈错道,“奉天是我的国家。”

“哼,你把它当作你的,人家把不把你一家当作他的?”男子声音讽刺,“谁都知道诚王是你们皇上的眼中钉,要不是怀疑你们谋反,靖王会派那林净天来?”

“净天主要是查你们,而非针对我们的吧?”沈错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,勉强“妩媚”一笑,好整以暇地道,“你也看到他对我态度,你觉得他会为谁说话呢?”

“不过是条狗罢了,还指望主子真听他话?”窗外男子冷哼一声,道。

沈错便是一阵难受,半晌却笑道:“若靖王不看重他,你做什么在外面埋伏?你们还不是怕我爹一直忠于朝廷,才千方百计想抓我杀他?”

“聪明的小丫头,没生成男孩真是可惜了的。”窗棂声响,黑衣蒙面人从窗外跃了进来,看着沈错,“听说你倒是还会些功夫,不过那点微末道行算不得什么,若不想受伤就跟我走吧!”

“听说?上次行刺那人怎么不来?不方便么?”沈错不着慌,倚在床上问道。

黑衣人不答,伸出手去拉沈错。他自诩武功甚高,这一出手也没多加防备,却见寒光一闪,腕间一阵剧痛。立时变招,已是晚了一步,腕上鲜血淋漓。

他抓住右手手腕,眼光又惊又怒看向沈错,沈错却也在暗悔:要是能沈住气再迟些,应该能让他受更重的伤,这人武功着实不低,在受伤的情况下,自己也不敢保证能打退他。

不过再撑一会儿,林净天就能回来吧。沈错想到此节,笑道:“别乱动哦,这匕首上可是有毒,小心血行过快立时发作。”

黑衣人听他这么说,心中将信将疑,真是不敢动弹。但他毕竟不是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,看血是红色,伤口处又疼痛至极,觉得应该无毒。不过毕竟不敢肯定,从怀里摸出泛着绿光的短刃,狞笑道:“是么?我倒要看看是你的毒厉害,还是我的厉害!”

沈错持着匕首跳下床,迅速刺过去,他知道自己受内伤之后身体很虚,因此必须抢得先机。现下黑衣人被唬住,发挥不出全部实力,自己还有机会。

黑衣人疑心中毒,动作果然要慢些,何况他手中短刃淬了毒,只要碰上就难解,因此他也不求侵下沈错,只要碰到他肉皮即可。沈错却是想到净天有解毒药,即使自己中了毒应该也能解,因此招招行险,反而一时把黑衣人逼住。

半晌过去,黑衣人不见毒发作,便知确是无事,手下招式更是凌厉。而沈错本就体虚,到这时候已是撑不下去,动作慢下来,心中暗骂林净天怎么还不回来。

“住手!”眼见黑衣人短刃已近,门忽地打开,净天见到房内情景,吓得魂都飞了,立时扑到近前,替沈错挡住短刃。

沈错暗叫糟糕,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,匕首以风雷之势掷出,掷向黑衣人,然后从净天身上拔出他新买的刀来。黑衣人一声笑,转身从窗子跃出。

沈错方才松下口气,到净天身边扶起他,低声问道:“解毒药呢?快些拿出来服下!”

净天半睁着眼看他,却是半句话都不说,全身僵住,呈现奇怪的姿势。沈错一惊,想难道这毒厉害到让人立时就不能动的程度?连话都说不出?这下可如何是好?

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人出事,沈错连忙解开净天衣襟,在他衣内找起解毒药来。净天衣袋里乱七八糟还不少,沈错怕其中有东西带毒,只能小心挑开他衣袋,贴在他胸前找药。他只知道净天有解毒药,却不知道长什么样子,几乎是贴到他胸口察看了。

他这姿势可苦了净天,净天向来放荡花丛,很少像这些日子这般收敛,若是其它人离他这般近倒也无所谓,他其实极讨厌女子身上香气,因此能控制欲望。但眼前这人是他平生惟一动了心而且陷得深的,此刻他身上清新的淡淡味道袭来,零乱发丝拂过他脸侧,头在他胸口乱动着,精致的耳廓随着动作微微颤着……

净天忽然觉得不好,猛地起身转身,想掩饰窘状。沈错一怔,感觉什么硬硬的碰着自己。他虽不解欲望,毕竟也是成了年的男子,略一想便知,当即脸不由有些红。

净天见他脸红,知他明白,心中后悔无比。他本来敬这女子如天人,不曾想却在这刻起了龌龊念头,这下定然更不喜自己。然而那一刻着实是忍不住起了欲望,只想将眼前这人狠狠抱住,揉到自己怀里才好。

当真爱到,无药可救。

沈错脸上红晕很快消去,开口问道:“你没事?”

“靖王府上的人,不可能会被毒药毒到。”净天道,偷眼看他,似乎不是很生气,心微微放下。然而想到这是否因为对方不在意,才不因此而怒,又觉得失落起来。

心情起起落落,也就没注意其它。沈错见他手臂上伤处血流不止,不由担心:“我不敢碰那毒刃,你快拔下来,我这里还有点伤药,你赶快敷上。”

净天才想起自己手臂上还插着一把短刀,连忙拔下来扔到一边。沈错近得前来给他包扎,手上用力,将净天手臂包得粽子一般。净天这么一痛,欲望倒下去了。

沈错本就是故意的,包完之后抬头对着净天一笑,带些得意和狡黠。净天一滞,伸手抓住他肩头,将他身子带前,在他唇上一吻。

情动,虽不强迫他,但一吻聊解心头骚动,该还可以原谅吧?

翌日上路,净天神清气爽,前夜那黑衣人也没有再出现,两人顺利回到诚王府。

沈错总算回到家中,先去找诚王禀报入拓冀种种,然后说了自己和净天之间莫名其妙的关系。沈瀚江笑得不成,道:“原来乖女儿你这么有魅力,连出名的浪荡子都被你收服了?”

沈错无奈翻白眼:“爹你正经点,现在该怎么办?他似乎真喜欢上沈其楚了,而且恐怕一直怀疑沈其楚和江错有什么关系……万一他针对金错寨做什么可就糟了。”

“那不如你答应他。”沈瀚江笑道,“反正你们不可能马上完婚,只要影门拓冀事了,我们就可以逃走。如果他真的那么迷恋你的话,总不至于告诉靖王我们有谋反之意吧?”

“爹你不了解林净天这人……如果他未婚妻逃跑,他会追到天涯海角。”沈错摇头,“而且这么做也太残忍了,他喜欢上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本不是他的错,我又怎能再戏弄他?”

“那怎么办?现下中原正乱,江南已有反象,拓冀内滕棣和武王又正争斗得厉害。”沈瀚江皱紧眉,“难道我们能在这时候逃走?”

“或者……爹你先把我许配给郜鸿渐?”沈错道,“他向我提过亲对吧?”

沈瀚江一怔,随即明白了沈错意思,问道:“让林净天下手去查?你确定他那么迷恋你?别弄巧成拙啊!”

沈错苦笑:“我倒希望他少迷恋一些。”沈吟一下,道,“即使他不动手也没关系,大不了我们自己揭发郜鸿渐身份。反正现在影门已经行动,他也没什么用处了。”

沈瀚江点头同意,和沈错商量起细节来,事情研究得差不多了,沈错觉得进来时间太久,怕净天担心自己身体,于是先离开。

“你对这小子还算不错。”沈瀚江似笑非笑看着儿子,“嫁他就不行,嫁郜鸿渐就可以?”

“不是一码事好不好?林净天是朝廷的人,郜鸿渐正相反。”沈错皱眉看着父亲,“而且什么嫁不嫁的,我是男人啊!”

沈瀚江微微叹口气:“错儿,你容貌太美,身为男子恐怕不是福啊。”

沈错一震,重重咬住牙。

──爹你也认为我身为男子,是错了么?

接下来的日子,净天简直把沈错捧在手心一般,为他四处求医寻药,甚至写信回京让靖王府的人帮忙弄来稀有药材,只为给沈错补身。

沈错甚至都觉得如果自己是女子,被他这么关心,搞不好头脑一热真嫁了他。净天不只寻药,还为沈错找来种种他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,从书籍画卷到小玩物,简直是应有尽有。而且净天着实太过了解沈错喜好,找来的东西常常让沈错爱不释手。

他若不是有这方面的目的,拿来当朋友还是真不错,沈错这么想。随即又笑自己:那人哪里需要朋友?忘了他是怎么对待江错的么?

表面看来,诚王在北疆多年而净天初到,怎么都该是诚王势大。但诚王一直韬光养晦,而净天手下是靖王府甚至皇上的人手,权力和财势反而胜过诚王良多。因此净天讨好沈错的对象,倒是身为郡主的他未曾见过的。净天知道沈错喜石,找来一块小半个手掌大的奇石,让沈错迷了数日,拿在手中总是不肯放下。

净天觉得他高兴,便小心试探自己可否向诚王提亲。沈错只道:“这我管不着,你去问我爹。”

净天对诚王其实颇有微辞,认为他不够关心他女儿。但提亲的时候自然要恭敬,说明自己意思。沈瀚江一皱眉头:“可我已经答应郜公子要考虑了……”

“郜鸿渐?”净天眼底掠过一丝寒光,“他也想娶郡主为妻?”

沈瀚江点头:“这年轻人倒还不错,我观察了他一段时日,觉得配得上其楚。只是他爹和我其实不太熟,这亲事还要等他家人过来再商议。”

“那郡主的意思呢?”净天问道,“郡主同意么?”

“我看他二人感情也还可以,其楚和郜公子平时也算有说有笑,想来不会反对才是。”沈瀚江笑道,“这种事,有父母之命也就够了。”

“我和郡主从拓冀回奉天,一路上也算共过患难,郡主应该不会讨厌我。”净天道,“家父是莫武侯,我出身不算差,文才武功虽算不上顶尖,也绝对说得过去……希望王爷考虑!”

沈瀚江沉默片刻,吊足他胃口方才道:“这主要还看其楚的意思……当然他并不想太早出嫁,其实也不用急。也许过些日子你们俩找到心上人,都不提此事了呢。”

“我既然说,就是一生一世。”净天道,微微笑了,“我相信郡主会选择我的。”

他说这话的时候,是想着沈错和自己关系密切,两人也聊得来,又有那段同生共死的经历。即使沈错不是很喜欢自己,也该不会更喜欢郜鸿渐。然而似乎并非如此,沈错和郜鸿渐,却也谈笑风生。

净天每日里做的事情只有三件:处理文书,注意影门和拓冀动向,看着郡主。沈错确实足不出户,倒不像另有心上人的样子。但他和郜鸿渐在一起的时间颇长,也对他温柔笑着,用明亮的眼看他。

郡主的一颦一笑都该是他的!净天酸气冲天,一日又见他二人在一起,他忍不住问沈错:“其楚,你喜欢郜鸿渐?”

“还好吧。”沈错道,“爹的意思是既然他提亲了,我也该和他多接近一些,以了解他的人品爱好,才能决定嫁不嫁啊。”

“那我呢?其楚,我也向你提亲了。”净天忙道,“两年三年……多久我都可以等。难道你不能先考虑我么?”

“怎么也要有个先来后到吧?”沈错笑道,“郜公子已经提出很久了。”

“这种事情,应该是看喜欢谁更多些吧……”净天暗暗咬牙,“早早晚晚不是问题,总要比较一下其它吧?”

“没有差别。”沈错微微笑着,道,“感觉差不多,所以就按照时间先后决定好了。”

净天眼神一暗:“没有差别?”他只觉心中难受,什么冲上喉咙口,头有些晕眩。心道难道你我在拓冀那般出生入死,在你心内竟然没留下半点痕迹?我这般倾心爱恋,你竟一点感动都无?

若是他平素性子,早该发作,然而此刻对着这浅笑女子,竟没半点法子。低道:“其楚,我喜欢你。我向你提亲绝对没有其它考虑,只是喜欢。”

“你怎知他不是真心?”沈错反问道,“难道只你的喜欢是喜欢,别人的就不是?”

净天被问得无语。当真爱他的明慧,却也为难于他的明慧。觉得他那样淡然实在吸引人,完全不同于一般女子见到俊俏少年就失了魂,然而也因此,难以让他动情。

他不答,心中却打了主意。

接下来的日子净天很忙,非常忙。一边要注意影门和拓冀的动向,一边要讨好沈错,同时还在调查郜鸿渐。他手下虽然人脉极广,但那是属于靖王的势力,总不好派作私用。因此查郜鸿渐都是他亲自去,颇费了一番周折。

醋吃得厉害,查得也细致,一定要待到他什么把柄然后让他不能娶其楚才行。净天是这么想的,但郜鸿渐竟是全无破绽,持身正的不像常人。

净天又见几次两人相谈的情景,他恨不得在半夜间拿刀直接杀了郜鸿渐。一日晚上,他倒当真去了郜鸿渐的房外,想着尽量不要惊动他人除去这情敌,却见郜鸿渐在喂鸽子。

净天从来也不笨,此刻心念一转,怀疑起这人来。

几日过后,净天到了郜鸿渐面前,甩给他几张纸。郜鸿渐一看之下,脸色猛地变白。

“若不是郜公子这边露了破绽,估计我家王爷还不知江南郜家原来是影门的人。”净天冷冷笑道,“这步棋藏得倒真是深,只可惜错了一子。”

郜鸿渐苍白脸色渐渐恢复平静,潇洒笑道:“不知是哪一子错?”

“诚王并不握兵,然而在北疆甚得人心。因此诚王倒向哪一边,几乎可以影响到边疆局势。”净天道,“诚王只有一女,其楚的亲事也就成了焦点……你的提亲,也是幌子吧?”

“原来我竟是败在争风吃醋上。”郜鸿渐忍不住苦笑,随即表情带了些嘲弄,“不过你不是也提了亲?你又是出于什么目的?”

“我自是喜欢。”净天道,唇边泛起温柔来。

“真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上那样的女人,聪明过了,不温柔又不媚,除了长相之外哪里还有女人味?”郜鸿渐道,语气渐渐恶毒,“而且你道她是对你好么?她早有情人了!”

“休得胡说!”净天喝道,郜鸿渐笑着:“你不信?你甚至可以四下打听,问问城东迎宾楼见没见过那叫江错的山贼入城,问问诚王府西那茶亭……”

他话没说完,被净天一掌打得断了声音。净天冷冷看着他:“其楚说她和江错只是相识,你再挑拨也是无用!”

“真是可笑,你不是放荡狠辣吗?怎么被女人骗得连这点分辩能力都没有?”郜鸿渐道,“你以为她真的考虑嫁我?还不是为了拖延时间!我可以肯定她会对你说现在不想嫁人让你等着……她还不是拿我当幌子?”

净天紧握住手,只觉掌心是汗。

从郜鸿渐口中审不出什么,净天将他打入牢中,等待朝廷处决。诚王知道郜鸿渐身份之后倒是大惊,直道完全不知他竟是影门中人,幸好没当真将女儿嫁了他。

沈错对净天,却还是不远不近一个距离。他想净天不过是一时情动,像他这般万花丛中过的人,估计也没什么认真可言。等个一年半载的心也就淡了,到时候边关平定,自己也就没事了。

因此倒是敷衍居多,直到净天问她:“其楚,其实你是知道的是不是?”

沈错愣了下:“知道什么?”心中隐隐不安。

“郜鸿渐养的那只信鸽有个习惯,就是飞到诚王府外的时候,会在西侧的一棵树上栖息半日,这习惯……是你们训练的吧?”净天问道,“他和影门拓冀之间的大多数联系都瞒不过你们,所以你那次才亲自入拓冀,就是知道形势危急对么?”

沈错蹙起眉:“若我知道,在拓冀就不会陷入那样境地。”他道,“我若早知他们会拿我和江错相识那件事作文章,我在之前就会安排好心上人。”

“你和江错相识这点大概不是郜鸿渐探听出来的,因此你不知他们知道。”净天听他这么说,心越来越沈,“你那日对我说什么先来后到,其实是想借我手除去郜鸿渐吧?因为你再不需要他的消息,自己对付他又怕我们疑心,是么?”

“你既然都想通了,又何必问我?”沈错叹了口气,“你也知道我爹处于嫌疑之地,我们做事总是要多些小心。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么?”

“是啊,没什么不对。又脱了自己的嫌疑,又能维持北疆稳定,还能除去影门奸细……”净天冷冷道,“郡主,你确实聪明,可是你想过我没有?你知道我听你说我和郜鸿渐没有差别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?当我知道我还有郜鸿渐都只不过是你的理由和借口的时候,我是什么感受,我……”

“我对你一片真心,你却……只想着怎么利用我的感情为你做事?”净天咬住唇,道。

沈错怔住,半晌说出一句话来:“我有这么可恶么?”

“你就是这样。”净天道,片刻,却叹了口气,面上露出温柔来,“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办法……即使你只想着利用我也好,即使你可以面不改色的伤害我……我就是没办法不去喜欢你。”

沈错和他目光相触,看到他眼底认真,竟无法直视,收回视线。

……这下糟了。

7

净天明白,他喜欢的那女子所谓考虑提亲,其实只是推辞的借口。也许另有心上人,也许真的只是不想嫁人,总之,他用尽了全心,但对方,只是利用和敷衍。

然而没有办法,即使知道对方可能不把自己的提亲放在眼里,也只能将此当作惟一的凭借。净天不想依靠任何势力来强迫沈错,因此他二人在感情上的地位,和实际中的位置正好相反。净天想尽方法搏美人一笑,沈错却尽量躲开他。

沈错是被吓到了,事实上他一直把净天的感情当笑话来看的,因为怎么想也只是错把男儿当娇娥。净天的感情,在他眼中不过是误会一场,尴尬或者好笑,却绝对不可能考虑响应。

然而那家伙居然是认真的,好像还很认真。

沈错很苦恼,净天越是讨好他,他越是烦恼焦躁。被灌着上好的补药,头疼脑热都有人连忙冲上来关心,着实是一项精神负担。最后他实在受不了,当面对净天说,不要再这样关心他,他受不起。

“没关系,我不求你现在回报我什么允诺我什么,你只要接受就可以。”净天道,“你完全不必不安,我并不是强迫你回应。”

话是这么说,然而人非铁石心肠,谁能面对这样的追求不动声色?沈错本就觉得对不起净天,更是不愿接受他殷勤。几次挡下来,执着如净天也感觉到了难受。

一日傍晚,沈错偷偷溜进书房,被净天逮个正着。他随便说了几句话,便想转身出去,却被净天一把抓住。

“其楚,你就真的讨厌我到这种程度么?”净天抓住他手腕便是不放,虽然知道这样动作不怎么妥当,却无论如何不能松手,“我只是要个机会,这你都不肯给我么?”

“我到底有什么好呢?”沈错歪着头看净天,问道,“我从来不觉得会有人喜欢我喜欢到非我不娶的程度,郜鸿渐虽然向我提亲,其实也只是为了他的目的,我知道他其实很讨厌我这种性格的女人……说来说去,凡是向我爹提亲的人,都是为了爹的权势而来……”

“我不是!”净天打断他的话,沈错笑了笑:“我知道你不是。还有些人,是为了我的容貌来提亲……我这张脸有那么讨人喜欢么?”

倒是可以考虑要不要找个机会把这张脸毁了,到时候就不会有这么大麻烦了吧?沈错想着,却听净天道:“不是……我喜欢你,确实是自初见起就开始了……但绝不是为了你的容貌。其楚,你也知道我曾眠花宿柳,怎样的美人我没见过,却从未动过心。”

沈错想了想:“那是为了什么?”

“我也说不上来,不过,你有一般女子没有的味道……你不会花枝招展的俗丽,你没有任何矫揉……你做什么都无比自然而且自信,你永远知道你该做什么和怎么做……”净天道,叹了声,“我形容不出来,只是比起其它女子,你多了份英气和豪气,而且非常自然……好像你天生该是名男子,只是生错女儿身,因此有女子的细腻,却也有女子没有的阔达。”

沈错傻了,心道你这不是废话,我本来就是男的啊。

这家伙……真的是喜欢女人的么?

“那个,其实断袖分桃也是有的,你若这么喜欢英气豪气的人的话,那个……”沈错偷偷看了他一眼,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,继续道,“你也可以干脆转换一下眼光,那个、那个,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奇异的事情……”

净天愣了下,看着沈错:“我为什么要喜欢男人?”

“你不是说你喜欢没女人味的……呃,那个……”沈错声音越来越低,因为看到净天奇怪眼光。

净天静默片刻,道:“我和很多兄弟一起长大,但是也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。”他微微苦笑了下,“我确实厌恶女子,但也从未想过要喜欢男子……我根本没有喜欢过任何人。”

“或许你只是没有注意到你真正的喜好,所以一直没有喜欢过什么人。那个……其实奉天男风还是很盛行的……”沈错硬着头皮道。无论如何,也希望能劝服眼前这家伙另行寻觅其所爱啊,这样自己多少也能减轻些内疚吧。

“对你来说,我就这么难以接受么?”净天眼神变了几变,终是黯然,“你宁可希望我去喜欢男人,也不肯考虑我的心意?”他苦苦笑着,“也许我真会喜欢上男人,可是问题是,我已经喜欢了你。”

“你可能只是一时情动,只是忽然觉得我特别,也许你本质是喜欢男人的所以……”

“很多人本质都是喜欢女人的,例如诚王爷。”净天打断他的话,道,眼中已带了些怒意,语气也不甚平稳,“听说诚王伉俪情深,你为何不问他怎么不喜欢其它女人去?”

“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之后,我就……”在猜测着到底是怎样女子能写出那些评注的时候,见到了从容而美丽的他,因此一发不可收拾。净天素来冷漠而狠辣,这样的心动从未有过,也不会再有。

也不过一瞬间,却定下了终身的爱恋。

沈错心中微的一滞,心道,其实我们初次相见并非在此。你林净天爱的,也始终只是沈其楚。

这话题令他疲累,于是干脆换了个话题:“我知你素来风流,却为何不喜欢女子?”

这话如果是出于其它女人之口,净天定以为对方是试探甚至要求,但他知道沈错只是当真好奇。他不想对沈错有所隐瞒,心一横,道:“你知道我是莫武侯的儿子。”

沈错见他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,心下松了口气:“我知道,听说莫武侯的小儿子是失而复得,因此宝贝异常。”

“我是被拐走的,那年我还不太懂事。”净天低声道,“我只记得我撞到四娘和花匠在床上,然后……我就到了一群脏脏的人中间。”

“无非就是从一处到另一处,学怎么偷东西怎么讨钱,如果能被好人家买去,那是最好的下落。”净天道,“当有位寡妇买我的时候,我以为我以后不用漂泊了。”

沈错看他表情听他语气,心下有些明白,忍不住生出恻然,伸手覆住了净天的。净天翻过手来握住他的,手心尽是冷汗,却对沈错微微笑了笑。

也只有这女子才会这般,聪慧到马上能明白的程度,却又不会说些什么。

“幸好她终于死了。那时候我还不满十三,他们容不下我,又把我卖了出去。”净天手指缩紧,握得沈错手有些疼痛,他却半声不吭,只听着净天道,“有了那样的经验,我接下来也就受了那方面的训练。幸好我长得还算强些,他们没想过拿我当小官……”

“不过有一日倒来了名极美的男孩,他们想让他作娈童。”净天嘲讽笑笑,“结果……全死了,那些逼迫我的人贩子都被抓被杀,那男孩问我,是要自己走,还是留下来为他效力。”

“后来你跟着靖王,见到了莫武侯,你们父子团聚?”沈错听到这里,对眼前这人就全是同情了,尽量放温柔来劝他,“你现在过得很好,以前的事情不要记得太清楚,忘性大一点比较好。”

“我常常会想起那寡妇,那带着些腐烂味道的浓香,和她的身体她的表情。”净天道,“直到遇见你,我的梦里都是你,才少了那些恶梦。”

“这、这个……”

“不要躲我,至少给我个机会,好么?”净天请求道。沈错一时心软,竟不由点了点头。

有了这一点头,净天的追求也就更肆无忌惮,什么鲜花啊珠宝啊珍本啊,尽数往沈错面前摆。沈错无数次后悔当时怎么忽然一阵热血上涌,须知,对他心软,就是日后更深的伤害。若自己真是个女人也无所谓,喜不喜欢可以凭自己意。可身为男子,在一开始就是欺骗吧。

有时觉得他当真可怜,希望他能爱上另一个什么人。他的这些温柔,应该很少有人能抵抗吧。再加上凄惨身世,英俊外表挺拔身材,文才武功都是上佳……

但愿他的坚持,只是说说而已。

秋至,而中原已乱。蛰伏的影门终于露出反意。沿长江而下,竟有影军作乱,仗水利而攻城略地。

北疆也不安宁,雷霆将军万里将军早已备好兵将,随时出兵。两位将军本是靖王府内人,是净天兄弟。净天来了几个月,北疆形势尽在心中,凡是有嫌疑的地方都遭大兵围剿。一时之间,奉天上下大乱。

净天也忙碌起来,毕竟追老婆和为王爷效力同等重要,但这叛乱就在眼前,追求可以慢慢来。因此他在诚王府的时间少了许多,大多时间里,他都是在外处理北疆事务。毕竟这里和拓冀接壤,影门和拓冀中人有勾结,为防两面受敌,他和两位将军必须把暗中的波澜都压下去。

这日他在云州南追几名影门门人,追到一半,却看到那几人已被一人擒住。他追上前去,忽然发现那人十分眼熟。

“江错?”身形略小气势却不小的人,不是那山贼头子又是谁。净天皱眉,刀立即出了鞘。

这刀是他最珍惜的兵器,因为是沈错收了他太多东西而给他的回礼,虽然说不是绝顶宝刃,却也锋利。最重要的是,是他喜欢的人送给他的。

平时都不愿拿出来,不愿让别人看到,总觉得是珍惜到不舍得给外人看的物件。此刻却完全不犹豫,是因为眼前这男子认识其楚,并且似乎交情不错。甚至拓冀那边的人说,他是其楚心上人──尽管其楚不承认。

他嫉妒,他真的嫉妒。那女子的好应该只有他知道,为何还会有其它名字和她列在一起?

净天算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,冷冷道:“江寨主,这些人是朝廷要犯,请问你捉他们做什么?”

沈错见他冷凛眼神,心中微的滞了下。太习惯于他的殷勤讨好,习惯他将自己当宝一样捧着的态度,乍然这样恶劣,他竟有些不适应:“我?我只是觉得他们鬼鬼祟祟不像做什么好事的样子,林太守要人的话,你就带走吧。”

净天看着他,心底疑惑,最后问道:“你是哪边的人?有什么目的?”

沈错愣了下:“我是山贼,见到有人鬼鬼祟祟从我眼前经过,当然要插手。”

“你是故意追他们的吧?如果不是我追上来,你自己会抓住他们。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,你是不是在追拓冀探子?”净天眼眯了起来,“看来你倒是和影门为敌……”

心忽然揪起来,想难道这山贼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讨好其楚?他……

沈错见他眼神变幻,他也算了解净天的,当即明白他心有猜疑。沈错本就心虚,此刻想到自己今日出来匆忙,妆也没仔细化,生怕被净天看出,于是转身欲行。

净天却认为他是逃跑,心下大疑,手中刀出招,直向沈错。沈错一回头,正面对着净天双眼,眼中掠过一丝迷茫,竟然没躲得开这刀,被砍在肩头。

这疼痛让他回过神来,明白眼前男人其实并不是在自己眼前乖到不行的那人,而是冷血无情的男子。霎时间忽地难过起来,努力提醒自己现在是生死攸关,绝不能被他擒住或重伤。但净天武功本就高出他甚多,他肩头又受了伤,眼看不行了。

若是被擒身份便会揭露,然后爹……就麻烦了。沈错想到这里一咬牙,高声道:“林净天,就算你杀了我,沈其楚也不会喜欢上你的!”

净天正是一刀劈下,听他这句话,刀不由就是一顿。沈错等的就是这机会,手中镖打向净天,趁他接镖之时,两三步窜上山去。这一带他比较熟悉,很快消失在树木之中。

净天看着他消失方向,眼底尽是恨意。

“真是,我哪里知道他会突然追到函山,否则多这事做什么!”沈错抱怨着,月儿为他肩头刀伤包扎,痛得他一张脸都变了色,“×的那家伙……平时乖得什么似的,下手还真狠……”

“他温柔也是对郡主你,而不是金错寨寨主江错。”月儿道,笑了下,“少爷,早说过你这段时间你不要出去,你偏不听……要是他知道你受伤,搞不好多心疼呢。”

“他要知道我受伤,一切就都完了。”沈错低下头,勉强笑笑,“他会想到是我骗了他,然后会报复吧,那人性格就是如此……”

肩头伤处包扎好,沈错起身披上衣服,看向窗外:“娘说过皇上一直想杀爹,如果知道我是男人,皇上就有借口了吧……什么时候,才可以有平平淡淡的生活呢?”

极美的颜罩上深色黯然,微微有了苦笑,明明是十七岁的少年,应是微带稚气的脸上却只有忧郁和疲累。

平素这张脸总在脂粉之下,掩去了些苍白。现在没有胭脂红润,美仍是美的,却是一种不太自然的脆弱美丽,似乎碰一碰就碎了般。

月儿看惯了沈错女装的绝艳,此刻也不由呆了片刻,觉得少爷此刻看来,却是和平常不同。正在努力想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同的时候,却见少爷跳起身来,飞快系好衣带,扑到梳妆台前匆匆扑粉化眉线。

外面传来打门声,果然是净天又到了。月儿忙喊道等会儿,待到沈错打点好之后才开了门。净天冲进来正要说什么,忽然怔住,开口问道:“其楚,你怎么了?”

沈错打了个寒颤,声音也微微变了:“什么怎么了?”心中惊疑,道难道他是看出来了?

“你脸色好难看,不舒服?还是受了伤?”净天上前,一把抓住他肩头。沈错顿觉痛彻心扉,飞快躲开。净天以为他是不想被自己碰触,眼神一黯,却忍不住仍要关心:“我这几天太忙,竟然没注意……你脸色这么差,是病了?我找大夫去……”

沈错控制不住瞪他的冲动,给了他冷冷一眼:“我没事,不烦劳林太守挂怀。”

他眼神冷淡,净天和他双目相接,在他脸上竟看不出丝毫感情。他本以为沈错平时虽对他不假辞色,至少态度上还有几分亲近,偶尔也会有些怜惜,而现在……

“其楚,你……”净天忽然生出个念头,随即扩大,“你知道我伤了他,是么?”

一时间只觉心死如灰,净天笑了声,嗓子都是哑的:“所以你恼我,我伤了他……在你心中,他显然远远比我重要得多,是么?”

“那个……”沈错迟疑了下。他其实只是觉得难过,难过于净天对待沈其楚和对待沈错的态度如此迥异,因此才对他冷淡,却不知怎么让他生出这想法来。

然而这猜疑也不能说是全然不对,沈错于是犹豫了下,想着到底要不要否认。净天是何等人物,立即明白自己的猜测竟是真的,当即心头大痛。

沈错马上想到自己不该犹豫,看到净天眼底痛苦,他心中生了不舍,柔声道:“我和他真的没什么,只是他其实不是坏人,虽然身为山贼,但他从来不扰民不杀人,我爹有很多事不方便出手做,因此我有事也让他帮帮忙……所以相熟是真的,但决计没有男女之情……”

净天抬头看沈错,见他焦急表情,更是难过,暗道其楚素来从容,如今这般慌乱,自是怕自己为难那江错。他本是性格狠绝之人,又是平生唯一一次动心,当即心中盘算怎么除去江错。

于是敛去了苦涩,看着眼前女子慌张,竟是不忍心,微微笑道:“我知道了,你不要担心。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?我去找大夫……”

还不是被你砍的?沈错心道,拉住净天摇摇头:“我没事,只是这些日子有点冷,着了凉。歇息一下就好。”

“秋日是凉,我记得三哥来信说过食补之法,我去翻翻看。”净天道,告辞出去。沈错总算放下心来,锁上门把上衣脱下,肩头刚包好的伤口果然又开裂了。

“食补食补,他这些日子给我吃的乱七八糟还少了么!我要不是吃得满身力气没地方用,能偷溜到函山么……”沈错不停地说着,最后却长叹一声,“怎么办,我已经十七,说不嫁又能说多久……若没惹上他还好说,现在看他这样,真像是能追我到天涯海角……”

而且……苦笑一声,别的都还有法可解,自己的心才是最可怕的。皱起眉,沈错轻声问道:“月儿,你说,长痛是不是不如短痛?”

月儿正为他缠布,闻言手下稍重了些,沈错哎呀一声叫出来:“疼疼疼疼!”

“长短都是痛,我看啊,不痛最好!”月儿给了他一个白眼。

江南战情很快便传到边疆来,朝廷大军将影军打得节节败退,直至入海口。而北疆,在诚王和两位将军一位太守的努力之下,也未起大波折。

然而净天的感情,显然陷入僵局。沈错对他爱理不理,即使他再百般讨好,对方也只是淡淡响应。曾经还可以在对方眼中看到的一点感动和怜惜,如今是半点皆无。即使拿他会喜欢的东西,沈错也只会扫上一眼,却不收下。

净天虽曾风流,却哪里遇到什么难追的女子,对沈错全无办法。他十几岁之后便生活在宫廷王府之中,智计识见不低,而幼年颠簸又让他知道许多作为郡主的沈错难以明白的事情。事实上沈错也确实喜欢和他谈论种种,可不过止于礼,绝不涉半句于私。

这一段时间净天很忙,而沈错借机找理由不见他。净天爱极这女子,一日不见便觉难受,于是竟养成了偷偷摸摸到他窗外偷看的爱好。净天只道沈错武功不高应该发现不了,却不知沈错在他面前隐瞒实力。

不过即使发现他偷看,沈错也拿他没办法,还要装作浑然不觉状继续装女人。净天的炽热眼神让他着实难受,时刻提防更让他心力交瘁。因此每当净天有事无法回来的时候,沈错都很高兴地跑出去遛达--毕竟身为寨主,他需要做的事情也很多,尤其在这个时候。

时间一晚,匆匆忙忙往回赶,快到诚王府的时候却被拦住。净天刀微出鞘,冷笑道:“江错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

“我真的没有恶意,你好歹也被我救过,为什么就追着我不放?”沈错见竟是他,心中烦躁起来,道,“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去,什么拓冀啊影门啊你不是很忙么?”

“我很忙,所以你来诚王府?”净天眼中厉光一闪,“怕被我看到,因此只有当她通知你我不在的时候,你才会来?”

沈错一愕之间,净天已经出刀,直挑向他。沈错闪身躲过,道这下要糟,这家伙竟然不分青红皂白,只求杀了情敌就好。

必须快些逃,然后从地道回家,快点上妆才行。否则若这家伙发现沈其楚不在房内,搞不好会弄出什么乱子来。真是,他不是说今日不会回来么,怎么这么不讲信用!

沈错武功不及净天,此刻又尽是想着怎么逃跑,只是勉强招架。净天一刀过去,他险险避开,刀刃擦着他外衫划下,险些伤到他。

“当”一声,两人都是一惊,眼光齐齐向地上看去。

从沈错怀里掉下的是一只羊脂玉镯,质地致密微有花,暗花纹理均匀,似有山水之状。

净天呆了,只傻傻看着那玉镯。沈错也傻了,然而比净天早些回过神来,立即发足狂奔。

净天却没有追,俯下身拾起玉镯,低声道:“你……把这给了他么……”

8

“其楚。”

沈错深深呼吸一口气,抬头看净天:“什么事?”

其实心下明白他要说什么,大概是指责吧,质问自己为什么把玉镯给江错,问自己和江错是什么关系。

干脆承认算了,就说自己是自己的心上人,等此间事一了就快走,带着爹娘离开这里。盼望已久的自由就在眼前,又有什么不忍心的。

沈错,也许你不忍心伤他,但他可有不忍心伤你?他所有的温柔都是给女子身份的你的,身为男子的你,即使救过他,也被完全无视。

什么爱啊情啊伤心啊,毕竟还是这条命重要。

他下了决心,只等净天问及手镯之事,就说送给心上人了。那镯子是净天送他的,玉虽是和田,但其上有花,实在算不上上好。然而他就是喜欢那花纹,几乎是爱不释手。何况玉饰这东西是有特殊意义的,他心有些动摇,也就把这镯子一直带在身上。

所以说自作孽最是不可活。不过也好,干脆趁这机会把事情了了算。

沈错便狠下心来,净天看着他,眼神变了几变,最终笑了笑:“这两天身体好些了么?”

沈错微愕,点头道:“好多了,前些日子只是着凉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净天温柔笑着,深深凝视她。沈错在他眼光之下几乎崩溃,心中无比不安,勉强维持表面镇定,指甲却已经陷进手心。

这样的眼神太温柔,再回想不久前他的狠戾,让人着实难以调换过来。净天声音低沈:“其楚,你相信我,我会让你幸福的。”

呃?沈错不知他怎么忽地跑出这么一句,诧异地看着他。净天俯下身来在她颊边一吻,灼热目光凝视他,笑道:“一定会的。”

说完他便告辞离开,沈错以手抚头,奇怪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。

夜深了,闭上眼,却无法安枕。净天的眼神总在眼前晃来晃去,似乎在说着什么。幸福……他说一定会让我幸福,为什么这么说呢?

忽然惊跳起来──难道他要做什么,会让我不幸的事情?

而会让我不幸的……让沈其楚,不幸的……

沈错飞快爬起,穿上衣服,飞快在脸上贴上胡子草草化了几笔,拿起小笺匆匆写了几个字,从地道跑出去。

林净天……他要去杀江错!

出城路径是再熟不过的,多年来苦心经营,没想到没用来让爹娘逃跑,却先用来赶去救人。

这样抄小道应该会比净天快些,而且他要灭山肯定要调人手,会耽误一段时间。更何况他不能留下动手的痕迹,因此不能调官府的人,动作应该会更慢。快些赶去,应该还来得及。

神不知鬼不觉灭了山寨,反正沈其楚也不知道江错和林净天今日见过面,因此只要做得隐蔽一点应该不会被沈其楚揭穿。尤其现在影门还有些余孽未清,金错寨既然抓过影门人,把事情推到影门身上就可天衣无缝。

如果沈其楚不是江错的话。

当真滑稽,口口声声爱着的人,和恨着的人,竟然是一人。

如果不让他误会就好了,为什么会觉得长痛不如短痛,而让他以为自己和自己是一对呢?

可也着实没想到净天性格竟然如此狠绝,为了情爱,竟可以毫不犹豫地对曾经的恩人下手。做事太尽。

当然眼前遇到困境的倒是自己。其实金错寨名义上是山寨,朝廷剿灭完全理所应当。林净天身为靖王府六公子,找靖王府上人灭寨实在是一件太小的事情。即使为避人耳目而略有耽搁,也不会耽误太久,而沈错有一寨子的人要处理。

漆黑一片之中摸上山去,把兄弟们叫出来,让他们沿着事先布置好的路线逃下山去。幸好净天的目标只有自己一人,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他们,多年来排演的撤退阵法应该不用布,还能省些时间。

而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,以前以为这是最后一条路,从这里逃的时候定然已是和朝廷撕破脸,被大军追捕之时。而到那一步,其实自己是男是女并不重要。因此很多东西都随便放着,有些明显表示出自己身份的也都堆在议事厅内。

如果被净天看到就完了。沈错这么想着,让兄弟们先走,自己四下去消除证据。金错寨内人着实不少,直到天亮方才撤得差不多。众兄弟都相信沈错能安排好一切,半句没有多说,任他在寨内忙碌着。而此刻,已能听到山下杂乱声音。

沈错只觉手脚冰凉──他们来得太快,寨里兄弟还没撤完,而且山侧亭内还有自己的笔迹。净天认识他笔迹的……

沈错一咬牙,心道也罢,就豁出这条命去,又能怎么样呢?反正,也是多余的命……

他出了大厅,下到山腰,对上正寻路上来的净天和他手下。净天蒙着脸,然而沈错自是一眼认出他来,冷哼一声抽出金鞭,高声道:“林净天,你带着这么些人上函山,所为何来?”

净天听他叫出自己名字,心中不由一惊,随即冷笑道:“怎么这函山还是你江错的地盘,身为朝廷命官的我倒来不得?”

沈错眸光微变,道:“冤有头债有主,林净天你既然找我麻烦,就跟我过来。”说完一个纵身,向函山后山凉亭处跑去。

净天怕他逃掉,命手下包围函山,自己一人追去。

到了亭内,沈错飞身摘去亭上牌匾,到山崖边将其扔下去。函山并不甚高,能听到木匾掉落声音。

这么一迟疑间,净天已追了上来。他手中是沈错送他那把金刀,沈错回头看他,只觉一切都是如此可笑,道:“林净天,为了一名根本不爱你的女子,你就可以下手杀曾经救过你的人?”

“她会爱上我的。”净天瞪着沈错,天光微亮,沈错逆光而站,看不清五官,只觉他消瘦身形十分熟悉,而那双眼……

净天震动了下,心头浮上沈其楚的眸子,一阵酸涩涌上。微微的心软被强烈的嫉妒压下去,手紧了紧,看好周围地形。

“只要你不在,她就会爱上我的。”净天道,“所以……你非死不可!”

“就算我不在,她就能爱上你么?”沈错冷冷笑道,“难道你心中的沈其楚就是这样的女子?恋人死去了就会移情别恋?”

“她很温柔,非常的温柔……”净天低声道,直视沈错双眼,“也许她会伤心难过,但是只要我陪在她身边,她会不忍心看我伤心……我不求其它,只要她陪在我身边就够了。”

“即使她伤心?”沈错扬起唇角,“你倒真爱她啊!”

他这句话说得净天半晌无言,然而他还是开口道:“我会让她不伤心的……江错,即使你觉得我没心没肺,即使她会痛苦,我也没有办法。她的快乐,必须要在我身边!”

刀向前递出,刃薄得只比纸厚上一点,微熙天光下闪着金色光芒。沈错鞭子甩出,人向旁躲,却仍在说着:“你和她认识不久,哪里来得那么深感情?”

“并不是时间问题。”净天腕子一翻,刀从右下挑上,从一个绝难想象的角度刺向沈错肩胛。沈错手中鞭一晃,鞭柄倒过来挡住金刀,净天手下变招,声音丝毫不乱:“我这一生从来没快乐过,除了在她身边的时候……”

从不曾快乐过,从小开始就没有放松自己的时候,即使被靖王救出去,和那些兄弟一起长大,也和其它人隔了厚厚一堵墙。回到莫武侯府,对那该叫爹的人只觉陌生,对那一堆姨娘更觉恶心。这二十多年岁月,竟然只有在那女子身边时才能让自己放松下来,才觉得自己可以自在。因为她和别的女子不同,聪明却不过分彰显,似乎没有存在感,却是最显眼的存在。

于是就那么简简单单地爱上,然后疯狂。刀影纷飞着,他武功本就高出沈错许多,沈错不敢杀他,他却念着沈其楚,下手全不留情。很快便逼得沈错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。

这么死了倒也干脆,娘就再也不用担心爹会被处死,爹没了后人,皇上也不会再怀疑他。一切,就可以结束了吧。沈错想到此处,微微苦笑了下,看着闪光刀刃没入身体,竟觉得一阵轻松。

──总算不需要再穿着女装扮成女人,总算不需要再贴着胡子扮成山贼,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会接到抄家令,不用小心翼翼处理一切事务。

总算,解脱了。

他绽出一丝笑,身体被穿透的痛苦也掩不去笑容的灿烂。净天看着他翘起的胡子和眼波流转的眸子,心下忽然一片茫然,想:难道我真的就这么杀了他?

然而薄薄的刀刃已经入肉,在左胸插下去,血沿着刀身溢了出来,沈错笑得开怀。看向持刀的人,看他眼底茫然,沈错忽然有了开口的冲动,低声道:“相信我,杀了我,你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。”

净天愕然,突如其来的莫名恐惧窜上心头,呆呆地看着沈错。沈错只是笑,笑得甜美,偏偏还带了一丝恶意。

──他,已经为自己报了仇,以最残忍的方式。

净天手忽然抖了起来,颤抖得厉害,甚至握不住刀。他松开手,不敢上前,竟然向后退去。心里隐隐生出一个极可怕的念头,太过可怕,因此连触到都觉不能再想下去。

然而似乎压制不住,他看着眼前缓缓倒下的情敌,竟连上前确定一下的胆量都没有。转身沿原路奔回,手下说着问着什么,他半句没有听到,只顾往函山上大寨跑去。

进了议事厅四下看去,身体抖得厉害,几乎站立不住。分明认识这风格的,简洁而大气,是属于那女子的。

她的浅颦低笑她的慧黠她的洒脱她的不羁她的一切……难道,是“他”而非“她”?

不可能绝不可能!如果她是他的话……那么,是他,亲手,杀了他惟一爱着的人?

绝对,绝对不可能!

“错儿!错儿!”净天勉强撑着不倒下的时候,听到熟悉的声音,这声音让他心里残存着的一点侥幸也消失了,再也站不稳,坐到地上。

冲进来的人是沈瀚江,净天那些手下不知道该不该挡他,竟被他闯了进来。沈瀚江进大厅看到净天一脸苍白地在地上发抖,上前抓住他,问道:“错儿呢?你把他怎么了?”

净天勉强起身,拼命摇着头:“他不会有事的,不会……我去找三哥,他一定能救他,我……”

他跌跌撞撞向后山山崖跑去,沈瀚江见他这样,心早凉了大半,跟着他过去。

到了亭边山崖,只见地上大片殷红鲜血,空荡荡却没有半个人。净天叫着:“江错,江错!”却哪有人应。

尽力定下神来仔细看,只见血迹延伸到山崖边,想必是他自己滚下去。净天站在崖边,心下一片茫然,眼前一黑,晕倒在地。

“错儿出生的时候,当今永彦帝已登基,而我,是他登基之前和他争夺皇位的对手。”金错寨大厅内,沈瀚江似乎瞬间老了十年一般,疲倦看着醒来的净天,缓缓道,“我曾有名心上人,却被还是皇子的他迎娶过去……我知道他恨我,尽管不知原因。本以为他登基之后马上就会对付我的,谁知却没有。”

“我夫人是官宦之女,也知朝中形势,却不肯听她爹的劝告和我仳离。”沈瀚江道,眼光微微放柔,“我和她那时都以为皇上防我篡位,因此当得知她怀孕时,我们来不及高兴,便陷入恐慌。”

“所以你们对外宣称生了个女孩?所以你们给他取名为沈错,是说,生他是错?”净天呆呆问道,神情呆滞。

沈瀚江轻轻点了点头:“是。他娘害怕皇上对我们一家下手,把他打扮成女孩子,甚至强行给他裹脚……错儿从小就懂事,从小就拼命看书学武,扮起女子来也全无破绽……是我这个作爹的对他不起,让他一直不能以男子身份示人,还要他为我们担心……”

“金错寨是他留的后路?以防皇上下旨捉拿你们?”净天下意识问道,脑中一片茫然,“难怪他很少有特别开心的表情,难怪他要救我……”

沈瀚江看着眼前男子,本来是极恨他的,这时候却只强忍着泪:“如果不是怕连累到我们的话,错儿根本不会宁死也不肯暴露身份。我算什么父亲,不但不能保护儿子,还要儿子为我送命……”

“没关系,你不能保护他,就由我来……”净天慢慢说道,脸上终于有了茫然之外的颜色,却是轻微的笑,“男人又有什么关系,喜欢就够了──”

“我说过我会让他幸福的,一定会的……”净天说着,起身向外走去。沈瀚江不由愣住了,道:“错儿他已经……”

喉头哽住,难以说出那个“死”字,那个活得辛苦的孩子,那个明明只有十几岁却要背负全家安危的孩子,那个痛恨女装却不得不扮成女人的孩子……他唯一的儿子,已经不在了。

“如果我少考虑一些奉天,如果我不是坚持不去拓冀……他也许早就可以自由快乐地生活了。只要不背叛,离开奉天又能怎样呢?我为什么那么想不开──”低低说着,沈瀚江想起儿子,只觉心如刀割。在他沈浸于自己的哀伤中时,净天已经出了大厅,向山崖走去。半晌沈瀚江方才回过神来,忙追了出去。

跑到山崖,见净天呆呆坐在崖边一动不动。沈瀚江上得前去:“林太守,我已经下去看过了,错儿他……”

“他会回来的。”净天转头,对他笑了笑,此刻太阳已完全升起,他逆着光,脸上尽是阴影,“他那么心软,一定会回来的……我等他。”

沈瀚江看着净天,愣住了。

两年后。

函山山虽不很高,崖边风却大,吹得枯枝簌簌作响,纷飞的雪大片大片扑来,打在山崖边静静坐着的人身上。

男子极消瘦,几乎能看到他皮下骨头一般,大半身子已经被雪埋住,他却宛若不觉。伸出手去接住雪花,男子竟笑起来,开口道:“错,你看这雪下得多漂亮……”

声音蔓延开去,却没有人响应。男子收回手,被雪冰得僵硬的手捂住脸,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:“你不喜欢么?为什么连回答我一声都不肯,错……”

没有人回答,男子几乎将自己埋在雪中,任彻骨寒冷包围。身体渐渐失去知觉,却是带着期盼的笑着。

“少爷!少爷!”有人高喊着奔了过来,看到雪地上堆起的人形,不由叹了口气,立即冲上前去把男子从雪里“挖”了出来,“少爷,你这样下去,小心又生病!沈公子看到你生病肯定会不高兴的。”

“可他都不回来。”男子低声埋怨着,冻得煞白的脸上现出寂寞来,“墨儿你说,错是不是气还没消,所以不回来呢?我怎么才能让他不生气呢?”

男子正是净天。书童墨儿听他说这话,只觉心酸,道:“少爷,沈公子有事要忙,你不要多想……你看你病刚好又出来挨冻,又不吃饭,沈公子……他看到的话会觉得你不爱惜自己,才会生气……”

“他才不会,他又不喜欢我,否则怎么会我等了这么久他都不回来?他答应过我的……”净天轻声不停说着,墨儿只有叹息,把他横抱起来。墨儿武功不错,抱着个人在冰封的山路上也能行动自如,一会儿到了议事厅。

金错寨山贼们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,这地方现在是净天和墨儿在住,冷冷清清只有些简单物品。墨儿将净天放在床上盖上被子,对大厅里站着的男子道:“九公子,少爷他现在……还是这样子……”

“半年不见,六哥又瘦了。”九公子看着净天,眼中不忍之色滑过,“六哥,你认得我么?”

净天瞄了他一眼,低下头去,迸出几个字:“不是错。”

“我是雷晚亭啊!六哥,我和你在人贩子那里共同生活了一年多,王爷救了我们之后我们又一起长大……”九公子雷晚亭走到床边,提高了声音道,“六哥,你已经逃了两年,还要继续──”

“九公子!求求你不要说了!”墨儿一把抓住雷晚亭,落下泪来,“难道你不知道少爷的性子,他现在以为那人活着是最好,否则以少爷的执着……”

话不用说完,两人都知道他言下之意。雷晚亭怔怔看了净天片刻,最终叹道:“在我们这些人里,五哥无求,六哥却一向太执着甚至偏执……三哥劝过他的,却仍是今天这般……”

墨儿见他不强行做什么,方才放下心来,去一边拿粥给净天喝。净天却一把打开碗:“我不喝,我要等错回来一起吃饭。”

雷晚亭和墨儿拼命劝着,却怎么也无法令净天开口喝粥。墨儿道净天已经数日不曾好好进食,雷晚亭心中焦急,问道:“那该怎么办?他这样下去会死的!”

“我通知诚王爷了,希望他能再来一趟。”墨儿道,垂下头,“诚王爷来得越来越频繁了,以前三个月,现在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……少爷总算是能听诚王爷的话,但也越来越不管用。若连诚王爷也不起作用,少爷就……你看他现在已经成这样,身体完全不行了……”

说到后来,墨儿不由哭了出来,哽咽着说:“不就是杀了个人么,为什么竟然会是同一个……早知道少爷说要杀他的时候我就不该赞成……天下那么多女人少爷不去喜欢,为什么一喜欢就喜欢上一个男人!”

他这话却让床上的净天抬起头来,温柔一笑,道:“因为他是他啊。”

“在书房开门那一瞬,就已经决定了的……”

合二人之力也不能让净天好好吃饭,他只是呆呆坐着等待沈错,压根听不进别人言语。墨儿和雷晚亭一筹莫展,墨儿道只能等诚王爷来,净天才能听上几句吃些饭。

“三哥也没办法,难道六哥就好不了了么?”雷晚亭只是叹息,每次来函山看净天,回去都会难过几天,却仍要常常来看。

墨儿却是摇头:“少爷现在这样胡涂着多少还好一点……九公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少爷的性子,他要是想明白是自己杀了那人的,搞不好真会从那里跳下去……”

“也就是仗着他神志不清,以为沈公子只是生气跑掉,他只要乖乖等着总能等到他回来,少爷才撑过这两年。”墨儿又是哽咽,“可是少爷这样子还要多久,我真怕有一天连诚王爷的话他也不听了……”

“不然开春之后,我再找些相貌出众的男女上山来吧……”雷晚亭道,“也许这一次六哥能看上哪个也不一定。”

话是这么说,可这两年来俊男美女他们也不知找了多少,长得像沈错的也不是没有,净天却只是扫一眼不多看。顶多就是面对像沈错的人时,问上一句“是不是错的亲戚啊?长得有些像呢。”

可这也是惟一能做的,反正照雷晚亭想来,天下男男女女还不都是那么回事,净天既然能爱上沈错,自然也能爱上别人。然而竟是没有。雷晚亭也渐渐明白过来真的无法可想了,却仍不肯认输──靖王府出来的人,又能被什么难倒?怎可能为了情爱疯疯癫癫?

人死不能复生,现下情形,却真是疯了比较好。只是净天的情况很糟,他总跑去山崖等沈错,又总要沈错到了才吃饭,常常几天才吃一点东西。甚至连睡觉都少,镇日呆呆愣愣的,眼见人是越来越没个样子,这样下去,恐怕……

墨儿和雷晚亭忧心忡忡,净天却完全沈浸在自己世界里,丝毫不知道别人担忧,仍然是总往外跑。冬天的函山天冷雪滑,他常常是发烧然后又跑去崖边,直到烧得病情加重方才被两人合力架到床上休息──净天人虽然疯了,武功还在。他是林六而雷晚亭是雷九,雷晚亭根本对付不了他。要不是他病了,恐怕加上一个墨儿也不是对手。

“诚王爷怎么还不来……”墨儿焦急看着山下,“他再不来,少爷这一次就真的熬不过了,诚王他怎能这么狠心!”

雷晚亭心道六哥杀了他独子,沈瀚江竟然还能照顾他,已是难得。现下大雪封山,沈瀚江已是年迈,哪能说来就来。墨儿跟着净天久了,性子和净天着实有几分相似,都是自私。因此雷晚亭只是道:“估计怎么也得等雪停一停的,希望三四天之内能到。”

心下盘算,净天现在已是昏迷多于清醒,反而比较容易灌药和食物。兄弟们找来那么多补品,怎么也能让他再撑些日子吧?只希望他千万别再到外面吹冷风淋雪就好了……

“诶?有人!”墨儿忽然兴奋大喊起来,雷晚亭心中一喜,想难道诚王爷真冒风雪上得山来?然而放眼一看又失了望:来的人虽穿着蓑衣,也能看出他身形微矮略瘦,脚步有些迟缓,但并不是上年纪之人,显然绝非诚王。

墨儿武功不如雷晚亭,眼力便稍逊,过了片刻才看出来,忍不住狠狠咬牙:“什么人这天气还上函山?是不是找麻烦的?”

“也许是诚王派来的人呢。”雷晚亭知道他心烦,出语开解道,“不行的话我们把六哥抬到诚王府去,反正他现在病得厉害,不会反抗的。”

来人渐渐近了,他头上带着斗笠,看不清面孔,不过从行动上能看出是武功低微的年轻人。雷晚亭上前去打了个招呼:“请问阁下是何人?到函山上来所为何事?”

那人开口,声音有几分清脆,像是变声的少年:“在下是医馆学徒,来这里是等燃藤花开花,取花瓣作药的。你住在这里么?”

雷晚亭点点头,少年继续道:“那可否在府上叨扰几日?燃藤花花期不定,我要采的量又大,恐怕至少要在山上待半个月……”

“不行!”雷晚亭还没说话,墨儿已经先开口了,他看着雷晚亭,低声道,“不能答应他,九公子,少爷那样子……”

“也许有外人来能带热闹点。”雷晚亭却有自己计较,眼前这人年纪不大,身形和声音而言都有点中性,也许能让净天稍微分些心也不一定。于是他对着少年笑道:“只是鄙下简陋,怕贵客不习惯。”

少年道:“怎会。只要有片瓦容身,便已是极好了。”

雪又大了,雷晚亭连忙道:“别在雪中站着了,我们先进屋说话。”

议事厅确实简陋,不过好在宽敞。其它屋子倒有的比较精致,是雷晚亭带客人时的住处。雷晚亭先将少年带到议事厅外厅,净天在内厅,他进去说了声有客人,净天理也不理。

“在下雷晚亭,不知阁下尊姓大名?”雷晚亭心中暗叹,出来问那少年。少年已摘去斗笠,确实年轻,相貌甚是平凡,倒是笑起来有些气质:“我姓沈,叫……”

雷晚亭见他容貌已有些后悔让他进来,听得他姓沈,心中更是“咯!”一下,生怕净天对这姓过敏。偏偏听得内厅“当”一声什么落了地,接下来净天喊了声“错!”,拖拖拉拉脚步声,他竟然穿着单衣就跑了出来。

净天烧得全身皮肤都是红的,一张脸尤其红,却是因为兴奋。他锵锵几步跑到少年身前,猛地抱住他:“错,错,你终于回来了……”

少年似是吃了一惊,他虽消瘦,比净天的皮包骨头还胖一些,不过比他矮上半头,被净天牢牢抱在怀里。他挣了几下却挣不脱,开口斥道:“你做什么?放开我!”

净天痴痴迷迷低头看他,微微放松了些,露出一个竟然很天真的笑:“我抱得太紧了让你疼了是么?我是太兴奋了,现在好些了么?”

少年皱眉,想说些什么,正开口时雷晚亭声音细细传来:“不许推开他,他说什么你就应什么。否则别说采花,我能让你下不了这函山你信不信?”

这几句话是用的传音入密,少年看向雷晚亭,他眼神中带着几分警告,少年迟疑了下,道:“我还好,你……”

“叫他净天,就说你为了赶回来都没吃饭,问山上有什么可吃的吗。”雷晚亭说得又急又快,生怕错过机会,净天认出眼前这人不是沈错。少年依言说了,净天忙道:“有的有的,墨儿,快点准备饭菜来!”

饭菜随时是准备好的,因为要找机会给净天喂下去,所以都是些马上就能食用的清淡饭菜。净天抱着少年坐到桌边,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,笑容一直挂在唇边。

少年被他看得不自在,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被这么抱着实在奇怪,还是想挣开。净天抱他坐在自己腿上,尖得能刺人的下颌放在他肩头,低声道:“错,我知道你不习惯这样,但让我多抱会儿吧……我等你好久好久,几乎以为你不会回来了。”

少年恻然,便不挣扎。净天体温非常高,墨儿拿来裘衣为他罩上,净天想给少年穿,被他拒绝:“我不冷。”

“错,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?我下次再不惹你生气了,我……”他说着,忽然怔了下,脑子迷糊起来,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惹沈错生气的。

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强迫他?可是自己有规规矩矩在等他啊,也没有强迫他做什么过。还是因为自己把他错当作女子,可是那是他在骗人啊。或者因为自己伤了身为男子的他,可自己也不是故意的……不对,好像有什么,自己好像做过什么……

右手忽然颤抖起来,什么……这只手曾经拿着什么,然后……然后是他的笑容,错他笑着说什么来着?

明明是发着烧,脸色却瞬间变得煞白,被存心遗忘的片断在脑中飘荡着。净天咬着唇,尝到了血的味道。忽然身体落入一个有些冷的怀抱,熟悉的声音咳嗽着,然后低声:“我没有生气,我只是走得太远没能及时赶回来。”

咳嗽声厉害了些,净天连忙拍打少年后背,让他平缓气息,也便忘了适才脑中场景。饭菜上来,净天忙着喂少年,少年却在雷晚亭吩咐下不停让净天吃,净天只顾吃,认为只要他高兴,就算把所有东西都吃下去也没关系。

结果吃多了,连回房都走不动,还是雷晚亭抱他回去的。净天拉着少年死不放手,到床边说什么也不肯躺下,只是看着少年,像是少看一眼他就会消失一般。

雷晚亭没办法,只好对少年道:“你就睡这里吧,好好照顾他,他说什么都顺着他,别让他不安。沈……错。”

那沈错看了他一眼,叹了口气,点点头。

9

“错,外面冷,你别出去。”净天拉住少年,少年看了他一眼,无奈道:“我已经在房里待两天了,你总得让我出去透透气吧!”

“可是你一直在咳嗽,外面那么冷,再着凉怎么办?”净天只管拉着他,道,“错,你爹都跟我说了,你娘怀你的时候想打掉你,所以你胎里就做了病……等冬天过了我带你去江南好不好?那里暖和。”

“我只是在房里待得太闷了,想到外面转悠下。”少年道,“天天闷在屋里也会生病好不好?你不要把我当成废物一样!”

他有微微的不悦,脸沈了下来,净天忙道:“我知道了,你别生气……”去为他找裘衣。少年趁他不注意,一转身出了议事厅,到得外面。

长长出了口气,方觉得放松了些。少年看着山上一片白茫茫,不禁出神,直到雷晚亭走到他身边。

“终于肯放你出来了?”雷晚亭开口道,“还以为他会一直把你关在房里呢。”

“雷公子,我出来就是想问你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,还有我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去扮什么沈错。”少年目光犀利看着他,问道。

“你不就是沈错么?”雷晚亭一挑眉,道,“我六哥疯疯癫癫盼了你两年,就算他曾对你不起,你也该消气了吧?你就不能原谅他么?”

少年一震:“你的意思是我要一直以这身份在他身边待下去?”

雷晚亭点头,道:“你也看到了,只有你劝他他才肯吃饭,只有你在他身边他才能睡觉。如果你离开,他也许真的会死。”

“你拿他的命来威胁我?”少年带些讽刺笑道,“你们都不考虑我的意愿,我为何要考虑他的生死?”

雷晚亭深深看他一眼,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之中,仰头看少年:“你说得不错,我和墨儿……甚至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自私的,但至少有一点我们能做到,就是为了关心的人怎样都可以。因此我求你,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做到,请你照顾六哥到他不需要你为止,好么?”

他这一跪吓到了少年,少年向后退了半步,想扶雷晚亭,又有些迟疑。雷晚亭低道:“六哥他一直活得很辛苦。曾经我们这些人的命不比地上蝼蚁尊贵,因此只要能活下去,我们可以漠视我们之外的人。六哥尤其如此,我们这些人里,五哥把所有东西都让给我们,六哥千方百计为我们争取活下去的机会。也许你觉得我这是强行囚禁你限制你自由,也许你认为六哥死活跟你无关,但对我们而言,没有什么比六哥活着更重要……”

少年眼里有着什么闪过,雷晚亭跪得有些冷,他不想运内力抵抗寒气,只是任其上袭:“其实并不会太妨碍你,你看六哥都这样了,你说什么他就会听什么,你就当多了个小厮也好。过些日子他身体好了,你可以带他随便去哪里都行。也许六哥今天看你像沈错,明天就觉得不像了呢。到时候你就可以走了,我会补偿你的……”

“那人,死了么?”少年清脆声音问道,雷晚亭已知这少年心软了,道:“是,看到的人说是一刀穿心而死,六哥就是因此疯了的。”

“你起来吧,地上很冷。”少年叹口气,道,“谁叫我哪里不好去,非到了这函山,又偏偏被你那六哥当成别人呢!”

脚步声响起,雷晚亭连忙起来,见净天出门朝这边走过来。他忙道:“六哥,你烧还没退,怎么出来了?快回去?”

净天是笑着的,手里拿着雪白的狐裘,讨好地对少年道:“错,披上这个,会暖和些。”

少年看着他仍然烧得泛红的脸和讨好的笑,任他为自己披上狐裘,咳了两声,道:“外面是有些冷,我还是回去吧。”净天点头,跟着他走回房。

雷晚亭看着两人背影,欣慰笑了。

虽然神志不清,但净天对少年几乎是放到手心里的呵护,少年咳嗽一声净天就像是天塌下来一般,跑前跑后端茶倒水外加捶背。少年身体大概不是很好,经常咳个不停,有时夜间还会冻得直发抖。他和净天本来是同房分床,后来净天担心他,干脆两人同床共枕。到了晚上净天便紧紧抱住他,倒也暖和些。

只是这耳鬓厮磨的,于净天固然是难忍,对少年来说却也不是什么好事。二十左右本就是血气方刚的时候,何况他从未和人有过什么肢体纠缠,更是经不起挑拨。

又来了!少年把横在自己腰上的手拿到一边,看着睡熟的净天,深觉无奈。

不是说他吃不下睡不好么,怎么看起来倒像猪一样吃得好睡得香,还不忘了手脚不规矩一下。倒也奇怪,他就算神志不清,也该分得出自己是男是女吧?居然能这么毫无障碍地占身为男性的自己的便宜,真是奇怪。

倒是这么睡熟了满是依赖表情的天真面孔,让人看了真是别扭啊。少年心里这么想着,恶意地伸手点住净天鼻子,看他憋得不能呼吸的样子,有些孩童般的得意。随即想到自己真是无聊,眼前这人那么可恨,居然只是这样幼稚的报复。

真像掐死他踹死他拿鞭子缠死他砍死他。少年想着,却放开了手指,让净天得以大口呼吸。少年叹了一声,手指沿着净天消瘦脸颊下去:“你真是麻烦,搞得倒像是我对不起你一样,真狡猾。”

净天低声咕哝些什么,少年吓了一跳,以为他醒了,急忙把手指收回。不想净天动作更快,嘴微微张开,把他手指衔住,还满足地哼了两声。

少年又急又恼,叫了声:“林净天!你给我放开!”

净天却是再翻了个身,把少年搂在怀里,还无意识似的摩擦了两下。少年拼命去推他,但净天已经恢复了些力气,少年哪里推得动。他睡得迷迷糊糊,只觉这样抱着极是舒服,便抱得更紧。舌在少年手上舔舐着,而手在少年后背摩挲,甚至不规矩地到了前面。

少年挣扎,净天却抱得加倍紧,梦中甚至也在担心,呢喃着:“错,不要走……我不要离开你……”少年感觉到颊边有微微的湿润,不由一怔,也就不挣扎由他抱着。

然而净天手臂缩紧,让少年甚是难受,终于忍不住咳了起来,随即越咳越厉害,脸胀得通红,完全停不下来。这样剧烈的咳嗽,即使净天睡得再熟也醒了,起身看着少年:“错,怎么了?”

少年仍是咳着,净天忙为他拿水,用内力加热了让他喝下,然后拍打后背,忙了半天才稍稍缓过气来,瞪他一眼道:“你抱我抱得死紧,害我都喘不上气!要是窒息而死肯定是你害的!”

净天挠头,傻傻地笑了下,又有些担心地道:“错,你到底是着凉了还是怎样,为什么总在咳嗽啊?我让三哥来给你看看好不好?”

他这么说还是有点傻气,少年道:“你那三哥远在京城,哪里是说来就来的。我这病也有几年了,只要你别那么用力抱我就没事。”

净天忙不迭点头道:“我知道,我会小点力气的。”说完仍是把少年扑倒,“错你身体不好就要多睡觉,墨儿说要乖乖吃饭睡觉身体才会好。”

少年也确实有些倦了,他身体不是很好,本也熬不起。此刻喝了热水又被净天笼在怀中,觉得很舒服,便也睡去。只是净天倒不敢睡得太熟,怕自己又把他抱得太紧让他咳嗽,一直处于半清醒状态,时刻注意怀里的人。

这样小心翼翼地抱着,就是整个世界。

第二天一早,净天陪着少年吃过早饭之后,便离开大厅,一个人不知去做什么了。反正这函山他也熟悉,现在有沈错在,也没有人担心他会再做什么自伤的事情。雷晚亭准备回去处理他军营事务,忙着整理行囊还有交待墨儿照料净天。

结果过了中午净天还不回来,雷晚亭便有些担心。净天虽然到处乱跑,沈错不在的时候,连几天找不到人的情况也有。但自沈错来后,他三餐都要看着沈错吃,午后更要抱着他睡。现在居然人跑没影,实在奇怪,也让人担心。

雷晚亭也不吃饭,直接跑出去找净天。沈错坐在桌边不紧不慢地吃着饭,墨儿不满地看他一眼:“少爷对你那么好,现在你连急都不急一下,真是……”

“不就是跑出去没回来么,有什么可着急的。那家伙傻是傻了,可他一身武功,别人不吃他的亏就不错了。”沈错笑嘻嘻道,墨儿瞪他,却拿他没办法,只好转身出去,寻他的少爷去。

墨儿出了门,沈错方才大声咳嗽起来。刚才饭吃得急了,喉咙一直难受,却坚持不表露出来,搞得现在呛得煞是狼狈。心里想着那家伙真是讨厌啊,明明是像个孩子般的痴傻,竟然还要别人操心。

没办法,饭也不想吃了,出去找人吧。

这一找就是一天,到了天黑,墨儿和雷晚亭先回到大厅,看到净天已经回来,松了口气。净天却急得快要哭出来,见两人连忙迎上去:“错呢?”

“他不在房里?”雷晚亭一惊问道,看着净天不安表情,道,“我们中午出去找你的时候他还在,怎么这就不见了?”

“我不知道,我都找过了,错不在。”净天咬住唇,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,“他会不会掉下山,会不会……”

他脸色忽然变得苍白,雷晚亭马上意识到掉下山这三个字,可能让净天想到了什么,忙道:“他好像是去找你了,肯定没走远。你在这里等一下,我出去找找看。”

“你是不是在骗我?错是不是已经走了?”净天抓住雷晚亭手臂,紧紧盯着他,“他不想要我了,他又离开了对不对?他不会回来了……”

他怔怔落下泪来,目光有些涣散,便要放开雷晚亭向外面跑:“不会……他不会再丢下我……”

雷晚亭却一翻腕子,点住他天府穴,然后中府天池玉堂一溜点过去,最后还记得封了他哑穴。墨儿忙道:“九公子你做什么,为什么要点住少爷?”

“要是这么让六哥出去,万一出了事怎么办?”雷晚亭道,“你看好他,千万别让他解了穴道,我出去找人。”心道若是那家伙真逃了自己也要把他追回来,无论如何,也不能让净天再受什么刺激了。

净天身不能动口不能言,心中只是想着沈错,心里迷糊着,有时觉得他好像回来了就站在自己身前,有时却觉得他忽然之间消失然后再也找不到了。心里焦急,运内力不停冲着穴道。他武功虽高,但现在人半疯半傻,经脉被他走了个乱七八糟。心中更急,心血上涌,便是一口血吐出来。

雷晚亭正要出去,听到墨儿惊慌大喊,连忙折回来。净天已是脸色惨白,唇角处不停往外涌着鲜红血液,两人都吓傻了,雷晚亭马上看出是他内力行错经脉,立即为他解穴。

净天一得自由,马上起身要向外跑。雷晚亭忙拉住他:“六哥,你内力行差,若不快些导一归元……”

“我要去找错!”净天用力去挣,然而他体内正虚,哪里能挣脱得了雷晚亭,虽然打出几掌,也都是歪歪斜斜的无甚力气,对他自身却损害极大。雷晚亭怕他再吐血,只用柔劲围住他:“六哥,沈错马上就回来,你不要急等一下……”

净天脑中只有沈错,哪里听得进他的话,还在拼命挣着。却听门声一响,一个清脆声音传来:“你们在做什么?”

净天猛地停住动作,雷晚亭也同时放开他,倒使他向后跌出去。墨儿高兴地叫出来:“沈公子,你终于回来了!”

沈错进了大厅,奇怪于他们迭成一团的热闹,看向几人。净天这一跌开去倒让他看清楚他唇边血迹,不由大惊失色,上前扶起净天:“你怎么了?受伤?谁对你动手?”

净天摇头,看着沈错露出笑来,血红为苍白脸色加了些鲜艳:“错,你回来就好。”说完低下头去,将脸贴在他胸前,紧紧地抱住沈错。沈错怔了一下,眼神微地一敛,也便由他抱着。感觉他像只小兽一样不安地颤抖着,在自己胸前磨蹭来磨蹭去,竟然连肺的不适都忽略了。伸手抚着他头顶,感觉他柔顺的发在手心滑过。明明是这么偏激差劲的人,发丝却那么柔软,害怕的样子也那么……

喉间还是不舒服,清了清嗓子,净天马上放松他:“错,我又忘了,很难受吗?”然后忙去拿水,雷晚亭哪里能让他这么一个受了伤的人折腾,早一步拿了水给他。净天才注意到周围还有雷晚亭和墨儿,吩咐墨儿去打盆热水来。

他喂沈错喝水,雷晚亭却是站在他身边查看他内息。净天推开雷晚亭的手,沈错脸色微变,却柔声道:“别乱动,让雷公子看看你内力,你受了内伤知道么?”见净天还有些微的挣扎,便将他抱在怀里,沿着他后颈摸下去,像是在抚摸乍毛的猫一样,甚至加了声“乖”。净天还是真的听话,在沈错怀里,乖乖不动。

雷晚亭和净天武功同出一门,为他归气倒也容易些。只是净天内力颇乱,他好不容易才将其导到正路上来。净天却又不老实想起来,雷晚亭连忙拉住他,而沈错也皱起眉:“净天,乖,听话。”

净天摇头,指着墨儿端来的热水,从怀里拿出一堆奇奇怪怪的草来,扔到水里,对着沈错道:“错,洗脚。”

沈错傻了:“啊?”

“书里说热水加艾草可以治咳嗽的。”净天道,一副想俯下身为沈错脱袜洗脚的样子,却是不敢动。

沈错心头一热,看着他关注的神情,一时间竟觉心疼。想这冰天雪地的,这家伙又头脑不清,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找来开春才有的艾草,便觉怜惜,忍不住叹了声:“笨蛋,我是肺叶受伤才咳嗽的,又不是风寒。”

净天不太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,抬头奇怪地看着他。雷晚亭眸光一闪,似是想到了什么。

总算净天身体恢复了些,雷晚亭才放心离去,临走之前把沈错叫到外面谈天,迎面第一句就是:“沈错,六哥可能对不起你过,但请你好好照顾他。”

沈错侧过头去,道:“果然被发现了……看来我这张脸也没什么意义,谁都认得出。”

说完在脸上一抹,竟然褪下一层皮来,然后低叫了一声 “疼……”却是撕得急了,把鬓角的皮肤带得出了点血。

面皮之下是一张略有些苍白却十分美丽的脸,雷晚亭在北疆多年,自然认识沈其楚容貌,两年过去,他却没变多少,略显成熟的五官和眉宇间明显的英气被消瘦的轮廓淡化,略微的病容让他看起来颇有些蹙眉捧心的味道。一双眼没有了任何掩饰,气势逼人看着他。

“其实我早该知道是你的,六哥虽然神志不清,直觉却准。”雷晚亭叹道,“而且诚王爷就算来不了,一般也会让月儿过来。到现在还没有人,就是说他并不担心六哥会撑不住,自然就是因为你上山了。”

“我本来也只是不想让爹这天气还来折腾。”沈错淡道。

“诚王爷之所以能原谅六哥,就是因为你没死吧?”雷晚亭道,看着沈错,“诚王爷的意思是不是就是你的意思?你也已经原谅六哥了,是么?”

沈错静默不语,雷晚亭就当他默认,道:“那我就把六哥交给你了。他不会一直胡涂下去,但不管他清醒还是胡涂,请你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,不要离开他。”

沈错看着雷晚亭:“若我不同意,你是不是要再跪一次?”

“你要求我跪的话我就跪,如果你有其它要求也随便提。只要你能让他跟着你。”雷晚亭道,“不过你不会是那种提条件的人,而且我想,你也是关心六哥的。就算不是爱,也不忍心真的让他去死吧?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沈错沉默片刻,听房内传来净天焦急的叫喊声,眼底露出些许温柔来,向回走去,“在他离开我之前,我会在他身边,可以了吧?”

“你以为他会离开你么?”雷晚亭笑了声,“靖王府没有一个正常人,既然是缠上你,就做好被缠一辈子的准备吧。”

沈错一顿,却没有停住脚步。进了大厅,净天果然已经等得着急,见到他就立刻扑上来。沈错觉得好笑,拍拍他的头:“我离开一会儿你就这样子,是不相信我么?我不是说我不会走。”

“我怕你忽然不见了。”净天眼底闪过恐惧,“我怎么找也找不到……”

“不会的。”沈错安慰他,“你要是这么不相信我,我就生气了哦。”

说完话,他自己都觉得语气太像哄小孩的,忍不住笑了笑。净天刚刚发现他脸和出去时不一样一般,怔怔看着他:“好奇怪,错看起来更漂亮了。”

沈错才想起刚才去了易容,他实际很少以真面目示人,听净天说他貌美,不禁微有些不悦。见净天伸出手去摸他的脸,正想挥开他的手,却听他道:“错,你这里破皮出血了呢,痛不痛?”

说完就拉着沈错去上药,墨儿看到沈错面孔,吓了一大跳。方才知道原来这人真是沈错。

翌日,雷晚亭下山离开,看着自家六哥只顾在沈错身边忙前忙后,因为怕他着凉便不出门送自己,忍不住叹口气笑道:“果然是重色轻弟。”笑里尽是欣慰。

函山上应有尽有,虽然是冬也不算难熬。净天心中沈错健康是第一大事,照顾他照顾得无微不至。沈错身体底子弱又受过重伤,哪里是那么容易调理好的。倒是净天,因为每天和沈错同吃同睡,没多久身上肉便长回来了,原来的苍白消瘦几乎全部不见,脸色红润精神甚好。晚上和沈错一起睡的时候偶尔不小心压到沈错身上,都能让他喘不上气来。

“养了只猪。”沈错经常这么说,然后把净天拎起来放到一边去──净天在晚上会给他调理内息,他武功剩没多少,不过被净天这么照顾也恢复了些,力气大了点,至少能对付不动武的净天。

有些时候距离还是拉开点好,毕竟是未满二十的年轻男子,沈错正因没有过经验,才更加容易被挑拨。他生命中前十七年在伪装女子,拼命服药让自己声音不变胡子慢长,自然不敢涉及男女之事。后两年又在养病,哪里有精力去做这个。现在病好得差不多,属于正常年轻人该有的欲望也便来了,偏偏身边还有个总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,虽然是同性,也让他有些难忍。

要不要找个什么地方尝试一下?可是……自己已经等于许下一大半的终身之盟了,再和别人不清不楚的,不太好吧?沈错深深地烦恼着。

因此当他四哥来山上的时候,沈错感觉很高兴,想着总算能找人商量了。

所谓四哥,其实是原来金错寨上的四寨主。沈错虽然是大寨主,但年龄最小,叫谁都是几哥几哥的。和有些粗犷的二寨主三寨主不同,四寨主多少有那么点文雅,做事不会太鲁莽,因此沈错有什么事情都是和他商量着的。

然而沈错还没来得及问这件事,四寨主就拉住他:“阿错啊,你快点回去吧,再不回去二哥三哥就能把聚金楼拆了。”

沈错吓了一跳:“拆了?”

“你也不是不知道二哥三哥那性子,你让他们当山贼行,当什么老板根本是不可能!”四寨主道,“你在还好一些,你一走这么长时间,楼里根本没人管,现在乱成一团。阿错,你有什么事情要做耽搁这么久?不能先回去么?”

“错才不会走!”净天忽然从一边窜出来抱住沈错不放,狠狠看着四寨主,“错答应了一直陪我的,才不会走!”

四寨主皱眉上下打量净天,他并没见过净天,也不太清楚他是做什么的:“你是阿错的什么人,他为什么要一直陪你?”

他这话把净天问愣了,净天只想过要沈错在他身边,至于什么身份啊关系啊从来不曾考虑过,这时候不由呆呆重复:“我是他什么人……”

四寨主没发现他异样,道:“只有夫妻才能总在一起,你……”

“四哥!”沈错打断他,起身对净天道,“净天,我有事和四哥说,你先去找墨儿玩。乖乖听话别乱跑,知道么?”

净天一脸委屈状,却只能乖乖听话,看着沈错和四寨主进了内厅。

“少爷,少爷!”墨儿见他脸色难看,叫了两声。净天转头:“墨儿,什么是夫妻?”

“一男一女在一起生活一辈子,就是夫妻。”墨儿回答,净天追问:“可是我和错都是男人,怎么办……”

墨儿心道还能怎么办,道:“两个男人也可以做夫妻的,少爷你放心。”

净天听他这么说,脸上终于露出笑来:“是吗?那我要和错做夫妻……”可转眼脸又沈下来,“可是……错是不是要离开了?他叫那人四哥,他笑得好开心……”

“他和那人是兄弟,和我却还不是夫妻。他会不会扔下我,和那人走了啊?”净天问道,烦躁地咬着嘴唇,几乎要咬出血来。

墨儿一咬牙:“不会的,少爷,我让你们今晚就做夫妻!”

10

“少爷,这给你。”消失了一下午,墨儿终于回来,跑到厨房去鼓捣了半天,然后偷偷摸摸拽净天出来,递给他一个小瓶。

“这是什么?”净天奇怪地看着墨儿,问道。

净天当年放荡不羁,如今却连这东西都不认识了,墨儿忍不住微微心酸:“少爷,等晚上你们睡下之后,沈公子会觉得不舒服,到时候你就可以帮他……”

墨儿交待完毕,最后道:“明天早上少爷你一定要把他留在床上,不要让他离开,记得吗?”

净天点头:“我这么做,就是和错当夫妻了么?他就不会离开我了?”

“是啊。”墨儿道,眼微眯,低声道,“被属下看到,想必他也不会有脸回去了吧。是他自己要求,可怪不得别人。”

净天听不懂他说什么,侧头看他,墨儿笑道:“总之少爷你这么做就好,夫妻就是这样做的。”

净天仍是似懂非懂,但想到可以“做夫妻”,就快快乐乐地记住墨儿的话,跑回房去。

沈错正在喝药,见他进来对他笑笑。净天想到墨儿刚才跟他说的话,忽然觉得脸上发热,而心不知道怎么跳得厉害。

墨儿说,要把他衣服脱下来,然后……

净天忽然满面通红,他完全是孩童的心智,根本承受不了这么离谱的念头,觉得身上热热的,差点流出鼻血来。沈错看了他一眼,奇怪问道:“净天你怎么了脸这么红?是病了么?”

他想今天净天也没去乱晃应该不会发烧吧,而且现在天也暖和了不太可能生病,但还是起身伸手去测他额头温度。净天和他肌肤相接,顿时觉得好舒服,不由蹭了上去。

沈错有些错愕,然而以为是净天在撒娇,也没多在意。喝完药之后看了些书,然后就寝。净天仍是睡他身边,不停地蹭来蹭去。沈错觉得自己体内有些发热,然而平素也有这情况,四哥说别忍着自己发泄也就可以了,但……这家伙就在旁边,他哪里做得出来。

于是浑身燥热地睡下,平时总可以控制住自己,今晚却格外难忍。尤其那像小动物一样依赖自己的人又在眼前紧紧抱住自己,虽说是那么过分的家伙,但早就不是很恨他了,甚至或许当初就是有那么一些喜欢的吧,否则不会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又后悔,硬是撑着跳下山崖。

两个男人就两个男人吧,毕竟说起来净天也挺倒霉,喜欢来喜欢去竟然是个男人。虽然说他狠毒到杀了自己,但那一刀也稍微偏了一点,可见他多少还是有点迟疑的。

翻了个身,算了不要想,就算自己真喜欢他也不能下手吧?两个男人在一起能搅出什么来,再想要也是白搭。

他这一翻身惊动了净天,净天从侧面抱住沈错,手无意间落到了他小腹上。沈错忍不住一个激灵,从未有过的触感带动了一阵热流,本来就蠢蠢欲动的部位真的动了,而且完全不受控制。

他身体向后缩了缩,想躲开净天的手,不料净天并未睡,随即跟上来,身体几乎贴到了一起,两人身上热力透出,更是让他血脉贲张。身体在叫嚣着什么,他却完全不知该怎么办。

一咬牙推开净天,想要起身出去“解决”。净天受了墨儿教导,而且身体也有些本能的记忆,紧紧抱着沈错,一只手已经伸到他衣内。沈错体内灼热,神智却还有些,感觉到净天的手解开自己裤带然后向下,当即目瞪口呆。

身体被人从后抱住,直起的欲望被握住,然后另一人的手在他的欲望上上下滑动着。沈错出了一身鸡皮疙瘩,偏偏又觉得舒服至极,不由微微抽动身体,让那只手动作更加方便。

然而似乎还是不足,男人侵略的天性冒出头,即使没有经验,也知道要寻找什么感觉。于是低声喘息,微有些柔的声音此刻听来满是强烈欲望,翻过身去,混浊气息喷在另一人身上。

已是本能地去脱对方的衣服,身体热得不得了,只有肌肤相接才有些清凉,却是远远不够。于是低下头去咬他衣襟,纠纠缠缠间两人都是衣衫半褪,气喘不已。

净天本是此道好手,脑中虽乱,身体却有印象。男人和女人有些地方殊无分别,何况沈错是白纸一片,他又摸又舔又咬的,已将沈错弄得激动万分。本来就忍耐许久,此刻又受了春药刺激,没多久便射出来,身体却还是热,抓住净天不放,手在他身上乱窜。

净天压在他身上,胯下是坚硬无比。见沈错射了,脑中记起墨儿吩咐,忙把那小瓶拿出来,倒出些黏稠半液半固的膏状物体,向沈错身后探去。

刚刚发泄的浊液还在,却是火热。有些细微皱褶的小球被净天手中冰凉一刺激,便是一缩,才刚萎缩下来的前端立刻竖起来。沈错的意识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一瞬,看着身上的人是净天,对他一笑,拉他脖颈,咬上他嘴唇。

两人纠缠着唇舌甚至唾液,都是激动万分,身体都在有规则地颤动着。沈错却觉得这样还不够,分身坚硬着,和净天的一起被净天手握住,然而还是少什么。

下意识地往更窄的地方去着,沈错眼中露出些迷茫,放开了净天的唇。净天俯下头去,从沈错脖颈吻到他前胸,去撕咬着那粉红色的小点,磨着顶端。

他忽然停住,再没有动作,全身僵硬着。一双眼死死盯着沈错胸前,眨也不眨的。

──在左乳旁,心侧,一条极细的深紫伤痕从上到下,几乎没入腰腹。

净天忽然之间颤抖起来,抖得如此厉害以至于无法撑住身体,重重压住沈错。沈错在火热之中犹能感觉到胸口难受,一边推他一边咳嗽几声,沙哑的声音低低道:“净天……你好重,我……”

眼神忽然清明起来,脑中种种凌乱芜杂被这条细线系到一起,霎时间清醒得让净天自己都觉恐怖。然后看到身下男子的情欲,终于明白墨儿到底做了什么。心里却忽然怕了起来──若这样趁着他重春药之时占有他,他是不是会更加恨自己,更不会原谅自己?

毕竟他曾是那样的恨自己啊,宁可让自己承受亲手杀了爱人的痛苦,也不肯告诉自己他就是沈其楚。如果、如果他以为自己是故意,甚至以为自己是装疯骗他……

种种念头在脑中闪过,身下的沈错却哪管他想些什么,半坐起身抱住他,硬挺的地方在他下身不停摩挲。

净天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,随即立刻将抹着黏稠软膏的手探向自己身后,咬紧牙,尝试将手指探进那几乎毫无缺口的地方。

沈错奇怪地看着他,净天俯身将头埋在他肩上,然后拉起他的手到自己那处。沈错只觉半个指节探入一处十分紧窒所在,微微转动手指,便有反抗的收缩,竟带来些奇异的舒服。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,下腹的坚硬向着手指开拓的地方去,却因为两人的姿势关系而难以近前。

净天感觉到他的焦急,于是支撑着起身,半坐在沈错身上。沈错遵从本能地向上一顶,将热得难受的地方挤到沾上些冰冷软膏的所在,然后一用力,顶进极紧的那处。

倒吸一口气,虽然紧得他有些难受,却也舒爽。下身抽动着,然而身上的人却不配合,有些费力。因此翻身将净天压到身下,只凭着本能的冲动抽送着,感受从来没有过的极度愉悦。

净天痛得几乎背过气去,虽然做过润滑,但毕竟是初次。沈错又是个完全没有经验的,在春药驱使之下只知侵略,力气大得惊人,动作大而没有丝毫温柔可言。软膏完全抵不住他疯狂的索求,没几下就传来轻微的破裂声,温热的血涌出来,和身上人欲望漏出的灼热混在一起。

很痛,痛得几乎难以顺畅呼吸,却是笑了。他占有他便是他占有他,没有任何差别。

重要的是──“错,我爱你。”

任男人在身上肆虐着,任对方粗暴进出最脆弱的地方,血流就流吧没有关系,净天开心地笑着,即使笑容因为疼痛而有些变形。眼中带着些纵容和宠溺的,看着沈错,一遍遍地说,我爱你。

毕竟还是真的,做夫妻了吧。

“我是说真的,沈公子不会跟你回去,他和我家公子是那种关系……”一早,夫夫还在睡觉的时候,门外传来不合时宜的声音,“你真的不要进去,我跟你说──”

门被强行推开,四寨主和墨儿出现在门口向里望去,随即两人都傻了眼。

床上乱得像是发生过场战争,纤细而美丽如女子的沈错,压在比他高半头的净天身上,而且姿势颇为……引人遐思。,墨儿开口欲喊,净天对他摆了摆手,传声吩咐他去打两盆热水来。墨儿还道是自家少爷吃了沈错,于是拽着四寨主喜气洋洋地出去。

水送来放到门口,净天看着身上睡得正香的沈错,无奈笑笑,小心翼翼将他手脚拿开,让他躺在一旁。然后咬牙起身,疼得倒吸凉气,只能用手支撑着床沿,然后勉强站起。

暗骂墨儿怎么不把水送进来,却也能想到墨儿的念头,只能慢慢蹭到门口,把水盆拖进来。后庭痛得厉害,这么简单的几个动作已引起了一身冷汗,再将布巾沾湿清理身体,只觉痛楚不堪。后面被折腾得狠了,似乎已经肿起,血红混着浊白流下,饶是净天这样经验丰富脸皮极厚的人,也感觉到了几丝难为情。

好不容易把自己打理好了,见床上沈错似乎睡得不怎么舒服,于是叹了口气,将脏了的褥子小心撤下,换上新的。沈错大概是累得狠了,被净天搬来搬去都没醒。净天再拿湿巾为沈错清理身体,将他身上汗水精液和血迹都一一擦去。沈错觉得身上清爽了,不自觉露出一个舒服表情,趴在枕头上继续沉沉睡着。净天将盆又辛苦送到门口,写了张纸条让墨儿半个时辰之后送饭过来,然后回到床上躺着,却不闭眼,只是看着沈错。

忍不住伸出手去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活着的,是不是真的在自己眼前呼吸着。然后手按上他胸膛,沿着那条细长伤痕划下,想当初这是怎样重的伤,忍不住后怕。

结疤的地方肌肤细嫩,因此格外敏感。沈错在熟睡也有所感,挣扎着挣开了眼。然后,吓得猛一翻身坐了起来。

“净天你、你……你怎么没穿衣服,我……”看了看自己身上,结巴起来,“我我我我怎么也没有……”

他因为多年来成长背景关系,从未和人裸裎相见,因此被眼前情形吓到。脑子从惊吓中稍稍恢复之后,感觉到浑身舒爽,就是有点疲惫,像是做了一整天的活然后睡个好觉醒来时的淡淡疲倦。

可是也真舒爽,像是积压了很久的什么都释放出来一般。沈错脑中掠过这念头,随即想到昨日四哥说的什么抒解啊这个那个的,忽然有点不妙的感觉。再看躺在一旁的净天,眼神很明亮,表情也很轻松,但是……脸色有点差,身上这是……红红绿绿的……

他脸色大变,立即伸手上前,查看净天身体。净天见他找了半天都找不对地方,干脆主动翻过身来道:“别找了,这里。”

沈错明白净天已经恢复正常,但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情管这个,只是紧张兮兮地追问:“我昨晚做了什么?怎、怎么会这样?”

他只想着自己本来就心思不正,又听四哥说了不少,可能晚上迷迷糊糊地做了什么事情,心中羞愧。见净天后庭惨状,觉得自己简直像禽兽一般,更是自责,便像给自己俩耳光,自然马上被净天阻止。

“错,我是自己愿意的。”净天道,小心看着沈错神态,“我以前做错了很多,险些害死你……但是请你不要离开我好么?我会用一辈子补偿的。”

沈错点头,心道现在好像是我理亏吧,就算是为你负责我也不能离开你好不好。只是他心下还是奇怪,忍不住问道:“那个……难道我昨天是把我那里,那个那个……”他看着净天伤处,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办到的,竟然想到用那里那个……

净天微起身问道:“要再来一次么?如果你不记得的话……”

“不用不用!”沈错连连摆手,虽然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想,身体也有一点点的欲望,但是眼前这人已经被自己折腾成这样子了,再动手自己着实不算人。于是脸一红道,“那个,你先睡一会儿,我出去准备早饭……”说完飞快窜出去。

净天只觉满足,躺下盖好被子,在沈错的味道包围下,补眠。

他醒来见沈错坐在床边,晶亮的眸中有着忧心,忍不住心下一热,半撑起身想要去抱沈错,一动之下却痛彻心扉,只好乖乖躺在床上不动。沈错扶他靠在被上,喂他吃饭。低头之下偶尔看到自己弄出的痕迹,只觉窘迫。

怎么会这么禽兽,竟然这么狠。沈错内疚之下,动作便很轻,说话也温柔:“你是昨晚恢复的?是我……强迫你的时候?”

净天摇头:“我看到你胸前的伤,就想起来了。”他垂下眼,“你经常咳嗽就是因为这伤吧?当初……是不是险些……”

“我以为是活不过来的。”沈错道,随即笑笑,“还好那刀是我给你那把,刃太薄,很容易刺偏。大概你又有些迟疑,因此歪了一点。”

幸亏是歪了一点,他方才活了下来。净天只觉后怕和庆幸,道:“那你从山崖上跌下时受了那么重的伤,又是怎么……”

“山下早有布置,就是为着实在不行还可以来跳崖这手。我爹下来找我的时候你那帮手下就在旁边看着,他怕反而断了我生路,就没敢到我布置好的洞穴去看。”沈错微叹,“不过他也想到我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,让月儿从密道进来救我,幸好还来得及。”

“还好你没事……”净天低声说着,心下不知多感激,将沈错抱在怀里,倦极的身体有些难以承受怀中人的重量,却还不肯放手,“错,我当时不知是你,才对你下手。我知道错了,你不要怪我好么……或者你怪我也没关系,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?”

沈错本来是带着些笑看着他的,听他这么说,却皱了下眉:“难道说如果江错和沈其楚不是一个人,你杀他就没错了?”

净天本想点头,却见沈错神态不对,连忙摇头道:“我不是这意思……我当初只是太过激动,越想心越窄,才动了杀你的念头。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,难免一时之间想不开……”

他这番解释沈错听着倒是舒心,也便不再皱眉,对他笑笑。又见他脸色苍白,想来是被自己折腾的,心内怜意大起,道:“我知道了,你放心,只要你不走,我是不会离开你的。”

净天得了他保证,只觉心满意足,抱住沈错就是狼吻。沈错有些不好意思,身体却起了不良反应,连忙一把把他推开:“你、你别这样,我怕我控制不住……”

“控制不住就不要控制。”净天心中自然有盘算,知道沈错对自己并不如自己对他,若不趁着他不懂欲望之时多积累些资本,日后若他明白过来,该当如何是好。于是竟然继续主动吻着,还是有些挑逗意味的吻。

沈错于前一晚虽然不是很有记忆,毕竟还有些残留印象,身体不自觉地发热起来。他初识欲望,本就难以控制自己,何况净天执意挑逗。然而就在爆发之前,他硬是把净天甩到一边,自己像逃命似的跑出去。净天被他这么一挥,本就破散的身体更加难受,瘫在床上险些晕过去。

过了半天沈错方才回来,脸还有几分红,见净天在床上一脸不快地瘫着,忙把他塞到被子里,道:“你不要总是这样都不考虑别人,也不想想我昨晚已那么对你,今天若再伤了你,就算我不愧疚,也会心疼啊!”

净天听他说心疼二字,心下高兴,露出笑容来。便不和沈错捣乱,安安静静和他相偎谈天。身体上的不舒服完全被心下喜悦冲淡,甚至连发烧都没感觉出来,直到沈错发觉不对劲,方才一阵忙乱地找药吃药。

沈错本来打算跟着四寨主动身回去的,也只好拖延一阵。当净天知道原来沈错的想法是带他一起下山的时候,已经是数日之后动身之前了。心里有微微的后悔,但仔细想来,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。

到了云州那聚金楼前,净天才知那竟是间酒楼。只是此刻酒楼上下一片混乱,因为沈错一去不回,而上上下下的当家及至伙计都是金错寨的山贼,说起打架都在行,开酒楼一窍不通。偏偏二寨主三寨主又固执,除了沈错少听别人的话。若沈错再不回来,他们在函山上多年经营的那点家产估计就被败光了。

沈错忙着处理楼里那点事,他和净天的关系也被四寨主宣扬得天下皆知。有好奇地跑去看净天,通名报姓之后忽地大惊,有人便问难道你就是那混账林净天。

他们只知道净天,却几乎都未见过他,此刻确定了是他个个恨得牙根痒痒,直想咬他两口。直到四寨主言道应该是老大上他,大家方才解了些气。净天听他们说了许多沈错种种,尤其是那两年间生死挣扎,心疼无比。于是在床上更加努力地取悦沈错。

自然也回了诚王府,沈瀚江见他二人一起,只微微叹息,并不多说些什么。净天见了沈夫人,心中有些怨恨,却不能发作──毕竟被错待的人是沈错,他自己都不说些什么,净天也没办法对这位婆婆兼岳母说什么。

诚王妃依然是担忧于朝廷那边会如何,净天想到自己痴傻了两年,靖王府上兄弟们肯定都为自己担心,于是提出回京一趟。沈错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一刀,干脆坦白说了算了。

两人于是南下京城。净天的清醒让靖王府上的人都很高兴,只是求见靖王的时候都露出难色,言道靖王现在“不方便”。

大上午的不方便,却不知何时方便。净天也不知自家王爷有什么事情,只好候着。到了中午,终于见靖王沈步吟到了前厅,眼里却根本没注意多了的这俩人,只是匆忙吩咐着把饭菜送到房内,然后到处找神医刘希墨。人出来之后连忙拽住,道:“刘三,你上次配的药膏还有吗?”

刘希墨脸上现出无奈表情:“有是还有,可是王爷,你用得未免太快了吧……”

沈步吟狠狠瞪他,抢过来药膏便回房。净天大为奇怪,上前问三哥王爷这是怎么了。须知他心中的王爷向来冷着一张脸,哪见这般慌张在意。

“大概王爷又做过头了吧……”刘希墨道,“这下楚公子搞不好又有几天不让王爷碰,六弟你小心点,别惹王爷生气,把火都发到你身上。”

净天马上明白过来,正要说什么,沈错已经开口:“呃,刘公子,那个药膏,是不是用来……呃……”

刘希墨也知道这美貌少年和自家六弟的关系,于是笑道:“是啊,你要么?听说六弟在这方面还是比较不错的,我多为你配些好了。”

沈错微微红了脸:“那个,是净天他用……”

“啊?”刘希墨傻了眼。

到下午,沈步吟终于有空召见净天,竟是在内室。他身边坐着一名清俊男子,面上微有些不悦,沈步吟忙着伺候他,只在间隙中跟净天说几句话。

男子却开口道:“步吟,这位是你堂弟吧?和你相貌倒真有些相似呢。”

这倒是确实,沈步吟和沈错都是极美的容貌,乍一看倒有点像姐妹。

“他父亲是我爹同父同母的兄长,当然像。”步吟道,拿起葡萄剥好皮,送到男子唇边,“笑,来,张嘴。”

“那王爷你派我到北疆命我查看诚王动向──”净天开口道,他本以为靖王和诚王有仇,可现在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的样子。

“那时候影门作乱勾结拓冀,我怕诚王参与其中啊。”步吟随口回答,专心喂男子,“哦对了,说起来我和皇上一直都没有对诚王交待过,我爹的死和他并没有太大关系,他不用担心也不用内疚。”

当然这些都是末节,讨好眼前男子才是主要的。步吟献宝似的道:“笑你现在好些了么?不难受了吧?我下次一定会节制啦你不要生气……”

男子在这种场合被问及这样私秘事,只觉尴尬,道:“你们慢慢谈,我出去一下。”起身下地往外走,姿势自然有些微微奇怪,左腿却格外明显的不协调,右臂也放在身侧不太动弹。

沈步吟连忙追了上去,又劝又哄又撒娇,百般讨好。沈错看着,忍不住感慨。

──为什么同样处境,净天的脸皮直到现在,都比自己不知道厚多少倍……明明上面那个是自己,说起这方面话题时,先不好意思的都是自己……

净天心里却在想当年靖王吩咐自己到北疆时的神态语气,心道当时王爷的意思分明是除去诚王也无所谓,却不知为何到了现在竟然变得这般宽厚。随即想到王爷身边那男子,再结合自己情况,若有所悟。

不过当初若非那种情况,自己也不会命墨儿放火烧太守府,也不会住进诚王府,自然不会钟情于沈其楚。一切都不会发生。

所以,错有错着吧。

尾声

奉天弘嘉九年,永彦帝下旨赐婚,将诚王独女沈其楚许配给莫武侯之子、云州太守林净天。由于诚王年迈,林净天代他掌管北疆事务,沈其楚帮夫君共同治理,将北疆打理得井然有序。

由于是皇上赐婚,这场婚事办得极隆重。有宾客言道见到沈其楚容貌,疑为天人。不知多少人羡慕林净天抱得美人归,道他原本放荡,现在居然也能娶到这样完美的女子,着实幸运。

当然其中种种,却不为外人道了。

──完──

2006年2月28日

番外:有关反攻倒算的问题二

话说夫夫做完运动醒来的早上,沈错好奇地问净天:“为什么总是我在上面?我听别人的意思,好像都以为我应该是在下面的那个。”

净天脸不红气不喘:“有时候你确实是在下面啊。”

沈错脸微微有点红了:“可是那时候也是我……那个你啊……”他想了想道,“如果一直是我做,会不会不公平?”

他听说小官才伺候人,于是有些担心净天会不会觉得自己对他不好而讨厌自己离开自己,心里也有微微的忐忑。

净天却以为他厌倦了自己,忙道:“这有什么关系,谁上谁下还不一样。”

是这样么?沈错考虑着。

“而且你身体不太好,我怕你承受不了。”这倒是实话,虽然说在上面的也要出力,但下面的显然更辛苦。重要的是当净天是下面的那个的时候,还能让自己配合沈错,让他不要那么辛苦。但若净天当上面,他没有把握控制自己。

“所以,这样就好。”净天对沈错露出一个笑,小腿摩擦着沈错的,“错你不觉得么?”

沈错呼吸微微加速,觉得这样,倒也真的很好。

所以,就这样吧。

夫夫的一天,在床上继续。

一键点击分享给色友还能赚钱
下载海角乱伦社区app观看完整版 app下载
点击后记得保存链接,永不失效 永久回家地址
加入官方群无限畅聊 potato群 电报群(需翻墙)
相关推荐
评论(0条)